少霎,婆婆進了殿,巍然屹立,一派旁若無人。徽宗即拋一眼過去,但見得眼前一亮,階下立一個絕色美人!覷真切了,不由得心懷大動。一腔衝天怒火,都化作喜上眉梢。聽得蔡攸喝道:“妖婦,跪下見駕!”婆婆巋然不動,兩目盯住徽宗,一字一句道:“你便是道君?”語下大不敬。眾人嘩然。徽宗笑道:“寡人一身龍袍,不是道君,還能是誰?”婆婆微哼一聲,手指道:“你家竊居大周江山,這筆老帳如何了結?”徽宗略略一怔,瞅然道:“你是何人?膽敢口出狂言!”婆婆道:“你休理會我是誰!乃祖做的虧心事,誰人過問不得!”徽宗不禁好笑。盧俊義道:“啟奏陛下,婦人喚作劉虞衣,乃是柴進祖母。柴進作亂山東,暗中由他指使。”徽宗微微頜首。眾人方始恍然。婆婆著惱,斜睨盧俊義一眼。盧俊義一凜,感覺脊梁微寒。
那高布站在側畔,也與婆婆四目相接。婆婆驚鴻一瞥,如同陌路。高布好生沒趣。
徽宗道:“太祖聖皇帝與周世宗皇帝,情同手足,親密無間。自登基以來,感念世宗知遇之恩,盡心看覷柴家,未曾虧薄半分。豈料你不思恩圖報,反而操戈相逼,實乃豈有此理?”婆婆冷笑道:“笑話!你搶了我的江山,反要我思恩圖報?”徽宗一臉肅容,卻不動怒。高俅接過話茬,道:“大周姓郭,與柴家何幹?你一介外人,憑甚麼責問君主?”婆婆道:“郭柴本一家。吾祖柴榮乃郭威養子,有皇命詔書繼位,不比某些潑皮,剽竊他人江山!”百官聞言,群而攻之。婆婆一臉淡然。徽宗道:“罷了罷了,寡人不戀權位,你果然作如是觀,便分半壁江山與你,如何?”此言一出,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驚得群臣慌成一團。婆婆道:“借人整幢房子,焉有隻還半邊之理?會事的,都還與我!”徽宗笑道:“都還與你,也無不可。待寡人駕崩已後,江山便還與你。”婆婆暴怒道:“此易事耳!吃老身一掌,包你駕崩!”說罷,雙臂猛張,死力衝撞枷鎖。枷由生鐵鑄就,重五十斤,衝不開。不一時,婆婆累了,大口大口喘氣。徽宗覷在眼裏,捧腹大笑。
婆婆氣炸了肚子,急道:“滿屋子彪形大漢,欺負一介弱質女流,羞也不羞?”徽宗笑道:“你哪是弱質女流,徹頭徹尾的母夜叉!”眾人盡笑。婆婆道:“有話好說,且先鬆綁!”徽宗道:“待撕開你的青麵,拔出你的獠牙,再鬆綁不遲。”眾人又一陣爆笑。高布笑得牽強,看眾人奚落婆婆,心下苦不堪言。待去救時,又怕折沒前程;不去救時,又怕失去婆婆。左思右想,取舍不下。聽得婆婆道:“縛太急,乞除腳鏈。”徽宗不應。婆婆道:“乞除枷鎖。”徽宗一舊不應。婆婆無奈,把眼來投高布。高布鼻孔朝天,故作澹然。婆婆未免失落,心下長歎不已。
正歎間,徽宗道:“你要鬆綁,除非依我一事。”婆婆一振,疾道:“甚麼事?”徽宗道:“除非你留在後宮,永世不出宮城,寡人便卸了你的枷鎖。”婆婆大喜允諾,心想:“也罷,且來個緩兵之計。”徽宗道:“一入後宮,天下固為你有。你既得償所願,寡人也不食前言。”言訖,命蔡攸打開枷鎖。蔡攸跪道:“使不得!妖婦掌法淩厲,若然卸下枷鎖,怎擔保他不發難?”徽宗笑道:“愛卿直是多慮!寡人距他五丈,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傷不得寡人毫毛。”蔡攸再諫,徽宗隻是不納。童貫見了,不敢大意,忙出班道:“陛下,元直之言有理。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多留一份心眼,總是有利而無害。”徽宗笑一笑,道:“愛卿武藝高超,也懼甚麼拂雲手?”童貫道:“關乎社稷安危,微臣豈敢大意!”徽宗道:“愛卿言過了。”心意既決,死活不從眾議。童貫見狀,不敢多言,嗟然退下了。當下喚齊盧俊義,守在丹墀側畔,護了一個周密。群臣稍定。
驀然,聽得一人噗哧失笑,鶯囀也似的道:“妙妙妙!堂堂一國之君,居然膽小如鼠!”語帶七分譏誚,正是那玄婆婆打話。徽宗大窘,急忙喝退童貫、盧俊義。婆婆嫣然一笑,拊掌道:“這方是話!”徽宗方才釋然,又著蔡攸開鎖。蔡攸領命,徐徐步近婆婆。鎖未開,高俅飛奔出班,高奏道:“除不得枷!開不得鎖!請陛下三思!”徽宗略為猶疑。高布也道:“陛下慎之。”群臣多有附和者。徽宗道:“愛卿嚐雲,拂雲手能開山劈石,謬言耳。”高俅道:“微臣親眼目睹,殊非謬也。請陛下明察!”徽宗道:“既然非謬,寡人卻想開開眼界。”高俅道:“陛下要開眼界,何妨卷簾退朝?微臣有一策,可保萬無一失。”徽宗喜道:“依卿所奏,必無差池。”遂教退朝。群臣站了許多時候,腰也酸了,背也痛了,腿也麻了,巴不得早早回府將息。聽得殿頭官一聲喝:“有事啟奏,無事退朝。”都一窩蜂叩了頭,謝了恩,飛也似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