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膳房相隔不遠,毗近東宮,與六尚局為鄰。五人轉幾道彎,便到禦膳房。禦膳房內酒肉飄香,珍味橫陳,引人垂涎。徽宗坐在桌端,一臉歡暢。身旁傍一介麗珠,一身華麗打扮,正是瀛國夫人。兩人眼覷珍饈,卻不動筷,不知為何?盧俊義暗暗納悶。當下不敢進屋,就門口駐了步。高俅輕咳一聲,喚道:“主公!”徽宗回過神來,覷見高俅,一眼光芒,招手道:“愛卿快進。”高俅抬步便入。班直也俱入屋,稟道:“陛下,三位新官已到。”徽宗神頭大振,四顧道:“現在何處?”班直道:“就在門口。”徽宗道:“快請,快請。”班直唯唯聲喏,翩翩而出,迎高布三人入內。
高布當先入屋,拜倒在聖駕腳下。師師眼角瞟來,滿臉歡愉。高布隻作不見,一並俯首跪安。徽宗攙扶起身。盧俊義依次參拜了。徽宗覷一圈,忽道:“燕卿家何在?”眾人一愣,四處投目張望。但見燕青怔在門口,兩眼癡癡,瞅緊李師師不放。徽宗不悅。盧俊義暗驚,叫道:“燕青,燕青!”連喚數遍,燕青如夢初醒,慌忙進屋跪倒。徽宗並不請起,冷冷道:“你敢戲寡人愛姬?”燕青心下砰一聲響,有如重擊,惶急道:“小臣豈敢?卻才見娘娘貌美如花,以為天仙下凡,不覺口瞠目呆,露出窘態。死罪,死罪!”徽宗微哼一聲,道:“平身罷!”燕青遲遲不敢起身。
師師道:“陛下,燕內侍無心之過,求陛下饒他一回?”徽宗笑道:“朕並無怪罪之意。”師師道:“果若如此,奴家好放心則個。”說罷,避座謝恩。徽宗哈哈笑道:“愛姬之表親,猶如寡人之表親。寡人安忍傷之?”師師嫣然一笑,手挽徽宗,緊緊相依。徽宗方始釋然。當下吩咐起宴。宴席豐富異常,山珍海味,無奇不有。眾人吃得津津有味。惟燕青如同嚼臘。徽宗道:“京官初上任,賜禦宴,起自大觀元年。以寡人之初意,唯圖君臣同樂,朝野同心是也。”高布阿諛一番。徽宗嗬嗬大笑,並不製止。燕青悶不作聲,直瞟師師。師師視若不見,花枝招展的笑。燕青怏悒不快。
未幾,徽宗道:“高愛卿,所來何事?”高俅表明來意,請求赦免林衝。徽宗沉吟不決。燕青道:“陛下勵精圖治,當任賢能。林衝,能者也,不可殺。”徽宗變色道:“內侍不可涉政!”燕青碰一鼻子灰,慘然不樂。師師嗔笑道:“陛下,休罵奴家表弟!”徽宗陶然應諾,口裏笑聲不絕。燕青聽在耳內,煞覺刺耳。當下憋一肚子氣,不知望哪裏撒去?盧俊義眉頭深鎖,示意不可造次。燕青強捺住了。
一時,眾人吃飽喝足,掏出餐帕,抹幹嘴角油膩。燕青心酸彷徨,咽不下酒食,當時滴水未進。因見眾人抹嘴,便也掏出錦帕,望嘴裏佯裝一抹。抹了,又一抹,又一抹,直要師師看見。三遍過後,一人笑道:“燕卿家手帕,好生精致,能否借來一覷?”燕青聞言一驚,強笑道:“聖上問起,隻管取去便是。”徽宗更不客氣,取在手裏,反複觀摩。但見好一麵錦帕!上麵綾羅刺繡,胭脂作筆,繪就一隻藍鳳凰,棲枝悵望,形態栩栩如生。錦帕下角,更題了跋,印了章。徽宗笑道:“妙妙妙!神來之筆!”師師不禁色變。高布暗想:“覷這一麵錦帕,當知小乙誆我。遇竊之說,純是謊言!”想到是處,不覺怒從心生。又想:“那晚兩行足印,獨獨入他房間,是他足跡無疑了。若不然,盜賊豈能獨入一室?”想透澈了,暗罵自己糊塗,栽在小輩手上。
正想間,聽得一人喚道:“兄長,兄長……”高布掙脫思海,循聲望去,見得師師說話。師師道:“兄長,你且道個明白,錦帕怎落到燕青手上?”高布歎道:“說來話長。年初我二人造訪貴府,見娘娘案頭有一麵錦帕,織得精彩絕倫。燕內侍起了貪念,便塞進衣袖,帶上梁山觀摩。”徽宗叱道:“這等行徑,直是賊性不改!”師師笑道:“奴家原道,錦帕丟在哪裏?不想燕內侍借了去!”燕青叫屈道:“冤枉!此帕原是一張信箋,姐姐寄上梁山之物,如今怎不認帳?”師師支吾不答。高布喝道:“胡說!娘娘幾曾投書與你?”燕青頂撞道:“白麵,你指鹿為馬,是何居心?”高布冷笑道:“有便是有,無便是無,豈到你無中生有?”燕青恨道:“你好卑鄙!”高布長笑一聲,道:“罷罷罷,你我且休爭吵。是真是假,瞞不過皇上耳目。皇上火眼金睛,自有聖裁。”徽宗淡淡道:“雌黃小子的話,寡人無暇理會。”師師貼緊徽宗,小鳥依人般,連勸徽宗息怒。徽宗道:“淫賊戲朕愛姬,大不敬也!來人,帶他下去,打入天牢。”班直聞聲而起,領人拿下燕青。
燕青死命掙紮,叫道:“昏君!我覷師師一眼,便要興罪問斬。別人與他有染,莫非要誅九族?”此言一出,全場駭然。徽宗道:“朕本不待殺你,你既辱罵君父,寡人焉能饒你?”盧俊義大驚失色,跪地求饒。徽宗不改初衷。師師道:“童稚之言,焉能當真?”徽宗怒氣稍解,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奪你官爵,回鄉種田去罷。”燕青拂袖而出,自此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