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六神無主地走著,蕭瑟的村道上沒有任何生機,天空低低籠著烏雲,在為一場暴雪蓄勢。他在柳樹下解了黃牛,一路往前走去。馬良心裏很亂、很委屈,他說不清是為自己委屈,還是為飛燕或馬琰委屈。他現在知道自己上不了學,並且可能永久失去這兩個好朋友了,他們也許就要結婚了,青梅竹馬何幸日,遺他隻身吊斜陽。
馬良沒往家去,他怕見那方池塘,便毫無方向地走著,一路走到了村頭的一座廟宇,他抬頭,見那匾額上寫著“文昌觀”。
這便是供奉文曲星君的所在了,馬良想起母親尚在的時候,每年二月初三文曲星君誕辰的時候,也會帶著他,提著些簡薄的貢品前來祭拜。那馬裘容並不知道,馬良的母親甚是知書達理,將能拿到的經典一句一句教著馬良念,她也曾盼著哪日馬良能進了學,不求搏什麼功名,隻求馬量能過上腹有詩書、倉有餘糧的閑適生活。
母親逝世後,馬良已有許久未曾踏足文昌觀了,既已信步至此,便索性故地重遊了。拴了大黃,馬良拾級而上,緩緩步入觀中。
文曲星君的神像坐落正中,握著拂塵目光炯炯,相貌端莊慈祥。兩側塑著兩名護法童子,皆作雙手合十閉目冥思之狀。
馬良跪在墊子上,凝視著神像容顏,他想禱告些什麼,卻一時無從說起,母親先前所禱的那一套若是有應,今日也不會有這樣難堪的下場。
馬良開始懷疑這世上是否真有神靈的存在,若是真有,像娘親那麼一世忠厚自守之人,為何也落得如此短壽。他也開始懷疑魂靈之說,若是真有,為何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也已經聽不到娘親的絲毫垂訓,而父親更是音訊全無,生死不明。有那麼一刻,他痛恨起了自己的父親,他甚至希望馬裘容說的話可能是真的。馬裘容的話畢竟也未必全錯,父親若是活著,何以忍心孤置了自己和母親這麼多年,連母親死了也沒有出現;父親若是死了,又何以一件遺物也不曾見到,一個人在這世上難道能消失得如此一幹二淨?
此刻的馬良,孤獨無援得猶如懸崖上的小鹿,不敢馬虎一步,隻得顧自啾啾哀鳴。
門外已經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溫度又降了些許。馬良不禁緊了緊身上的衣物,哈氣成霧。他覺得有些暈眩,為了趕畫那幅蓮花圖,已經幾日吃不安穩、睡不香甜,今天又遭這不開心的事,加之平日素餐簡食,大冬天裏營養愈發不良。
悲傷總在人們精神透支、神經脆弱的時候凶猛襲來。馬良望著神像,眼裏淚花越湧越多,他在喉嚨深處低低地喊了聲:“娘,良兒想你了。”淚水傾瀉而下,淌過腮幫。
視線漸漸模糊,馬良聽得腦子裏嗡的一聲,整個身體便失了重心般往前栽去。一瞬間,他感到被一陣柔暖溫存地包裹住了,身子似憑空得到了踏實而安全的依靠。他用力抬起眼睛看上去,淚水溢出了眼眶。
瀲灩的淚光中,他看到母親那張溫柔而久違的臉,那張臉似乎顯得有些迷茫,沒有夢境中慣有的甜美慈愛的微笑,但馬良已然十分知足,安心地閉眼睡去。
母親的出現,並不是馬良暈去前的幻象。原是那日畫護使百無聊賴途經馬家店時邂逅此觀,見香火有餘,便在此稍作休養。恰此時馬良進到觀來,觸景生情,一時難禁悲傷竟哭暈了過去。大抵神靈都具有感願之靈,馬良對雙親的思念令畫護使動容,在馬良即將倒地之際,便從塑像中顯了靈,匆匆扶住了馬良,偏生畫護使生得清秀嬌好,恰似馬良母親的模樣,馬良意識迷離間便錯認了畫護使是那已故的娘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