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雪勢愈猛,畫護使在觀中草垛上生起了一堆明火,擁著馬良坐在一邊取暖。馬良在畫護使的懷抱中睡得香甜,似乎夢見了什麼趣事兒,嘴角不時輕揚。畫護使看著他平靜的睡顏,與白天淚如雨下的模樣判若兩人,溫暖的火光中臉色也似更加紅潤,讓人心生憐愛。
他就這樣定定地坐著,不忍有一絲動靜擾了這可憐的孩子的美夢。
那幅蓮花圖,從馬良的衣兜中探出一角,畫護使見了不禁好奇,輕輕捏著將圖紙抽了出來。
火光綽映中,紙上的蓮花仿佛微微漾動。精巧的筆法與生動的用色,讓畫護使難以相信這就是眼前這個十多歲孩子的手筆,但見他手中未及洗去的礦墨殘跡,便也確信無疑了。
畫護使不自覺地就將拇指咬破了,將血水輕輕抹在了畫紙上。下凡以來,畫護使複活過不少東西了,他對滴驗之法如今已是又愛又恨,但他此刻盼望著在這朵蓮花上也發生些什麼。
粉色、綠色、黑色等各色墨色緩緩升騰,呼出畫紙,悠悠飄向觀外一攤已經結冰的池水。墨霧沾冰,那池中之冰竟就化釋開了,微微蕩起了清澈的漣漪。墨霧化入水中,水麵即現了一個微微漩渦,由水下探出了蓮莖,頂著蓮蓬搖搖曳曳,逐一綻瓣,田田的蓮葉也次第冒出水麵,又幾莖蓮花高高低低地伸了出來,在冬夜的暴風雪中搖擺生姿。
畫上的花葉間,馬良淚水**處,本已一斑模糊。畫中的蓮花成活之際,那斑淚痕化作一隻赤色花斑蛺蝶,翩翩舞在一池蓮花之上,薄翼撲閃,在暴風雪中飄飄搖搖,不懼不怕。
風雪一夜過去了。
晨曦來臨的時候,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在了馬良安詳的臉上。他在空靈的鳥噪中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還在冒著熱氣的幹草餘燼,發現自己睡在一層厚厚的稻草之上。
走出觀外,馬良看到了一片銀裝素裹的晶瑩世界,寒風中一隻奮翅的赤色蛺蝶忽上忽下,在白茫茫的境界之中,顯得鮮活而勇敢。
一夜的好夢,讓馬良的腦海已不再如昨日一般紊亂,他意識到如果在此時此地裹足滯留,無論對自己還是飛燕和馬琰,一樣毫無益處。
畢竟馬家店中已經沒有了至親,一雙摯友也已不得不疏遠了,他不想再因為自己令他們傷心難堪。其餘的,幾畝薄田、一間茅舍,顯然成不了困住馬良的理由。他決定帶著大黃,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他想去探尋父親的生死下落,去尋找全新的生活。
大黃的肚子已沒前日鬧騰,它被馬良一路牽了回家。路上,馬良看到四喜帶著一隊仆人,挑著幾擔子箱櫃往書塾方向送去,箱子上都拴束著大紅緞子結,一路紅紅火火、搖搖晃晃,好不熱鬧。馬良低低埋著頭,加快了腳步,他的心境重又變得揪揪地亂,又歸蕩蕩地空。
回到家,馬良開始拾掇行囊,他將僅有的幾件越冬衣物放進包裹,還存了點幹糧,備著一路上給自己和大黃果果腹。娘親留給馬良的筆,還有馬琰那套子礦墨,是最令馬良割舍不下的所在,它們既是念想,也是馬良畫畫兒離不開的物件。他細細地打疊好這些東西,一絲不苟地裝進包裹,再將包裹紮嚴實了,拴在了背上,牽上大黃,就這樣出了門。
馬良又見到了那隻赤色蛺蝶,它在嚴寒之中舞得春意盎然,在馬良周身上下翩躚。馬良的目光追隨著它的身影,似乎領會了什麼,嘴角不禁輕揚,轉身拍了拍大黃的犄角,踏上了離去的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