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被問住了,他知道自己無以回答這些問題,他僵直地站在當地,指甲深深摳進了掌間,強忍的淚水還是流得滿臉都是。
馬夫人在隔間聽到動靜,丈夫的話一句一句她都聽得分明,她原本想隱忍著不出麵駁及馬裘容的顏麵,直到聽到馬裘容說了這番話,她實在按捺不住了,起身走進了上房。
“老爺!”馬夫人臉色慌張,皺緊眉頭打斷了馬裘容。
馬裘容看了夫人一眼,繼續言道:“念書?普天下有幾個人念得起書的,你以為這聖賢之言、經典辭章是你這等人隨隨便便念得起的嗎?你可交得起束脩?你要念書了,你家的田是不是就荒了?你拿什麼吃飯度日?”
飛燕和馬琰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此刻飛燕的倔勁兒又犯了,她大聲說道:“良哥哥的田不會荒,我們仨學習之餘,一起把良哥哥的田打理得好好兒的,肯定吃得上飯。”
馬琰想攔著飛燕點兒,但飛燕的話已經脫口而出,招來了馬裘容重重的一巴掌,飛燕站不穩,一下被扇倒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來。馬夫人一下子慌了手腳,跑過來將馬裘容擋開了,抱著飛燕哄著。馬良、馬琰見狀,也連忙跑過去撫慰著,飛燕哭得更起勁兒了。
馬裘容知道這巴掌扇重了,心裏正暗暗有點兒後悔,但他怒火未消,指著她繼續數落:“朝夕相處,平日裏叫你跟他少些往來,你統統沒聽見,這倒好,還想著朝夕相處,自甘折墮想幫著這窮小子種田了,好好的書你不好好念想起過這種三等人的生活來了。你自己作踐自己也就罷了,犯不著把琰少爺也扯進來,跟著你們瞎混!”
馬琰胸腔中也湧著一股義憤,但他忍著,沒敢爆發。飛燕挨了這一巴掌,反倒更無畏無懼了,她看著馬良委屈得暗暗流淚的模樣,愈發生了氣,對馬裘容吼道:“你就看不起人,見不得窮人,喏大一個馬家店書塾你統共招了幾個學生少爺,怎麼就容不下良哥哥呢?”
馬夫人輕輕搖了搖飛燕的肩膀,喝她少說兩句。馬良見事情發展到這副模樣,心裏愧疚得發疼。
“我不念書了,馬先生,我不念了,我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本就不配入這學堂。”說著,他又朝向飛燕,“飛燕你別哭了,謝謝你和琰哥哥對我這麼好,馬先生說得對,你們怎麼能跟著我一起種田呢?”
馬琰有點兒憋不住了,他往前一步說道:“馬良你別沮喪,你資質並不差,老師剛剛還誇你畫來著……”說著偷偷瞄了馬裘容一眼,不敢作聲了。
馬裘容朝著馬良拍案而起,手裏抖著那幅蓮花圖,“畫,就這幅畫?剛才誇你尚可,那是因為這是琰少爺帶來的,所以給足了你麵子,說這畫尚可。”說到“尚可”二字時,馬裘容故意一字一頓,字字把馬良說得無地自容。“你這線條粗細無矩,色調隻求豔極奪目,全無半點物外神韻,這簡單形狀就是八歲小孩兒照著畫也能畫出個八九分相似,這畫真真毫無意思。”說著,把蓮花圖扔了過來。
圖紙翻了幾個翻,落在了地麵,很輕盈,也很重。馬良彎腰撿起來看時,淚水不經意滴到了畫上,濡在了花葉之間,化了一個小痕跡。他想快點兒逃離這兒,便找話道:
“大黃這會子可能又鬧肚子了,我得快些去看看了。馬先生、馬夫人、琰哥哥、飛燕,我先走了。”
馬夫人看著馬良的樣子,心裏十分不落忍,正想說點什麼時,馬良已轉身往回走了。
馬良徐徐往外走,身後傳來了馬裘容平靜了許多的聲響。
“這些日子你們倆好好溫著功課,琰少爺你也該準備著年後的鄉試,這陣子飛燕你也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哪兒也不準去,我已經跟馬超華馬老爺談妥了……”
“老爺……”馬夫人打斷道。
“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過些日子,琰少爺赴鄉試之前,就擇定黃道吉日,安排飛燕你過門,你現在已是琰少爺未過門的妻子,要好自為之。”
馬良漸漸走遠,腳步匆匆緩緩的,思緒十分雜亂。馬裘容的話一字不落地掉在了他的耳朵眼兒裏,就像故意說給他聽似的,後麵接著飛燕歇斯底裏的各種聲響,但是可能是因為走遠了,或者是馬良的腦海實在太亂了,他已經沒辦法聽清飛燕究竟說了些什麼。
終於走出了書塾的大門,厚重的木質門扇在他身後合上,馬良覺得心裏突然之間空了一塊,不,已經變得很空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