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3 / 3)

“花還沒開全呢。”他望著窗上的寒枝,回答。

“那才更要一起等著。”她睫貼著他頰。

雲倦初終於點點頭。

蘇挽卿便鬆了手,將本是靠床的火盆朝這邊踢了踢,拉他坐下。

火光裏,映出雲倦初清瘦的眉棱,因微微蹙起而越發顯得突兀,隻見他咳嗽了兩下,終於展了笑對他妻子:“你……白天見過雲楓沒有?”

蘇挽卿搖頭。

雲倦初的眉心便又皺了。

“你還是不放心他?”蘇挽卿不由問道:三天了,那個不見蹤影,這個呢,夜長不寐……

“我不是不放心他。”雲倦初搖頭,“我是……不放心我自己。”

“嗯?”她不解的看他。

雲倦初動了動唇,卻還是別過了眼去。

這人!又這樣了……蘇挽卿心裏輕歎,也不立即追問,隻拿起蠟燭湊到火邊。房中一亮,他淡到透明的眸光也無處隱藏。“你是怕你自己會料錯嗎?”她望進那幽深的黑瞳,“倦初,可你從來就沒錯過啊。”

沒錯是因為以前乃是以身作賭——雲樓公子、大宋皇帝——名如何,命如何,於世許是一發千鈞,於他自己卻不過是過眼煙雲。可如今呢?燭光下,他淡淡一笑,目光流轉,避無可避:此間此身不過是個叫雲倦初的……人吧。舍了虛名,便隻剩了血肉而已。若他所料正確,則雲楓必是危險重重;而若他計劃錯誤,損失則隻怕更大。既然同是血肉之軀,他雲倦初又哪來的心安理得隻作旁觀?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隻身犯險的是他自己。

看他笑得涼薄,她怎會不解他意?有幾人知道雲樓公子的身體一半也是被事必躬親所累?更有幾人知道這事必躬親中其實藏了他多少辛酸:這樣事事都攬於己身,是因他有幾人可信,更是因他怕欠了別人之情。以前她也曾誤會過他,等真深愛了才明白,對於人間真情,他渴望深,失望卻更深。所以直到如今,有些東西他心底裏仍是不敢深信的:例如世人對他的愛戴與銘記,下屬們對他隻憑一句“信任”便能萬死不辭的決心。所以他總說隻為她而活,乍聽是甜蜜,思量了卻成歎息……蘇挽卿不禁走得更近,將雙手放在他肩,見他抬眸,那眼波幽深怕是萬人都敬他如父,此刻在她心中卻隻憐他若子,萬千柔情湧動,輕喚一聲:“倦初……”正要出言撫慰,卻聽門外忽有聲響。

“誰?”雲倦初目光一動,已然出聲。

“是我。”門外人答。

“雲楓?”二人對視一樣,蘇挽卿忙去開門。

燈光映照下,雪衣雪帽的夏雲楓麵色亦是慘白,冷眼盯著雲倦初半晌,才道:“公子。”

知道現在不是糾正稱呼的時候,雲倦初望著那白衣血染,凝了眉:“你受傷了?”

蘇挽卿正在夏雲楓背後,也早見了他肩上刀傷,望了二人一眼,想說什麼,卻終帶上門,走了出去。

夏雲楓仍是盯著雲倦初,眸光流動,聲音卻無波:“剛才三寨主又帶人來劫獄,可惜,雲楓還未及阻止,官兵便出動了。”

“他們全都被抓了?”

“隻我一人脫逃。”

雲倦初沉吟。

卻聽夏雲楓又道:“請公子放心,雲楓明日還會去的。”

雲倦初抬睫,二人目光於空中相遇,冷泉瀲灩,細雪乍落,砰然之下寒氣四湧,瞬時便凝成了一片霜色。

霜華之下卻有水流暗湧,夏雲楓又吐出幾個字來:“我會一直去的,一直到能有別的兄弟也逃出來……”說著,眼眶卻猛一痛,果見雲倦初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神情無改。強撐著酸痛的眼眶,他依然直直的看著他:“直到,再沒人去救大哥。”

沉默了會兒,雲倦初抬首,淡淡一笑:“這麼說,你已經明白了?”

窗欞上透過蒙昧的雪光,交織屋內燭焰微芒,勾勒出那靜水流深,卻又像是那水澤燦亮消融了這片羽吉光,夏雲楓望定那雙眸子,隻覺光芒遼遠卻偏刺痛雙頰。雙拳在身側悄悄握緊,他終於問出:“公子,你究竟打算犧牲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