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精神分析學來看,阿瑪蘭諾的行為體現著病態的症狀,即所謂“吞沒焦慮”——“為了與他人聯係,人需要一種堅實可靠的自主性身份感。然而,在生活中任何聯係都會使個體麵臨喪失身份的考驗,由此產生的焦慮就是所謂吞沒焦慮陷入吞沒焦慮的個體,其用以維護自身身份的主要手段是獨立。”對阿瑪蘭塔來說,被人愛比被人恨更可怕,因為被愛就意味著被淹沒、被吞噬,因為“被他人愛相當於置身於強製性的承諾之下。”阿瑪蘭塔就在這樣一種害怕被“吞沒”的病態恐懼中走向了絕望與孤獨。正如烏蘇拉所言,“所有這一切都是她那強烈的愛情與不可戰勝的怯弱之間的殊死搏鬥,而最後卻是那種荒謬的恐懼占了上風。”
正是這種怯弱的恐懼心理使她竭力壓抑自己的感情,生活的痛楚吞噬著她的心,表麵上她異常平靜,而實際上她的心靈碰撞是相當激烈的。愛情的騷動如同灼熱無比的岩漿,在她的心裏翻滾,最使她不安的是,她曾經將侄子當成自己“聊以解脫寂寞的良藥”宣泄了自己內心深處那洶湧的激浪,將壓抑的情感傾瀉在氣喘籲籲的床上,產生了不該有的、就像“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感情。正當的情欲得不到應有的滿足,而滿足的情欲又是不正當的。這,構成了她一生的感情矛盾。
晚年的阿瑪蘭塔心如止水,沒有絲毫的熱情,孤獨像海綿一樣吸盡她的激情、她的痛苦。然而表麵上的超脫凡俗,更能反映出心靈深藏著的激情。縱觀阿瑪蘭諾的愛情可以看到,孤獨與激情是同時誕生的,正如歌中所唱,“情到深處人孤獨”,隻有感情濃烈的人,才會產生孤獨。
3.藍色憂鬱與紅色激情
林黛玉的愛是藍色憂鬱的一滴水,最柔和,也最徹底,但對於封建禮教這塊頑石,卻始終不能滴水穿石。阿瑪蘭塔的愛是紅色激情的一團火,最熾烈,也最瘋狂,但卻始終被壓抑著,不能盡情地燃燒。如果說在林黛玉那裏,生命因愛而開放,那麼對於阿瑪蘭塔而言,生命因對愛的恐懼而封閉,而孤獨,而窒息。一個是愛而不得,一個是愛而不能,但兩者都是一樣的孤獨,一樣的癡迷,一樣的迷惘。正如林黛玉詩中所吟:“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對愛的敏感與煎熬是她們共同的感受。同時兩人對死亡都是很超越的,最終在“天盡頭”,兩人尋找各自的“香丘”。
縱觀兩部作品,就文化內涵而言,兩者都是對本民族文化的張揚和對本民族曆史的參照,體現了人的生存狀態及人在命運中的掙紮。《百》體現了拉美民族印弟文化、西方文化、殖民文化三位一體的混合文化,同時原始性孤獨和現代孤獨意識相對應,因此既充彌著原始的神秘感,又有著現代意識和荒誕感,體現了自我意識。《紅》不像《百》那樣呈現為一種人類的原始狀態,而是體現了以儒道互補為精神核心的古老而悠久的文化狀態。這種文化由於它的超穩定結構而具有一種超強的生存能力,但也吞噬了個性,形成了封閉的特性。應該說我們這個民族是一個缺乏孤獨意識的民族,我們總是“我們”著,很少“我”過;我們總是“歡樂”著,很少“悲哀”著。而歡樂是大家的,悲哀才是個人的,人在歡樂時總想告訴別人,而隻有在悲哀時才想起自我。因為沒有自我,所以沒有孤獨。但在《紅》中我們卻發現了一種可貴的孤獨意識衝天而出。雖就觀照程度而言,這種孤獨意識不及《百》,但在一個沒有自我的生存空間中找到了自我,在一個沒有個性的民族文化心理中找到了個性,也體現了它的難能可貴。正因如此,它才有了《百》作為它在世界文學中的參照。
總之,兩部作品的內容博大,常讀常新,以上進行的部分比較也僅是些蒼白的文字,無法全麵涵蓋、準確歸納,而正是“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才體現了其不朽魅力。
注釋:
(1)本文大段落標題引文皆出自《紅樓夢》,齊魯書社出版社,1992年8月版(5)《小說家的技巧》,載於《世界文學》,1979年第18期(3)(8)王蒙:《紅樓啟示錄》,三聯書店,1991年5月版第306頁,第249頁(4)朱景東:《拉美“爆炸文學”的思想藝術傾向》,載於《當代文藝思潮》,1984年第3期(5)(7)陳光孚:《魔幻現實主義》,花城出版社,1987年版第170頁(6)庚辰本第48回雙行夾批(9)仵從巨:《“城堡”與“迷宮”——歐美現代主義文學論集》,四川民族出版社,1998年9月版,第6頁(10)本文所引《百》內容,皆出自《百年孤獨》,海平譯,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