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情愛描寫
兩部作品都充滿著情的芬芳,特別是以《紅》的愛情悲劇為論述題材的文章可謂舉不勝舉,畢竟,《紅》以愛的理想照亮了無愛的現實。盡管《紅》中的“色空”被多人論述為一種虛無,但我始終認為,《紅》所謂的“由色而空”其真正含義在於由愛而空,而這種“空”,不是“無”,而是與“無”相生的“有”,愛消解了生命中累贅的世俗成分,充實了生命的本真。如果說,《紅》中,男女主人公基本上還停留於執手相看淚眼的精神戀愛的話,那麼在《百》中,性欲以空前的放蕩遍地流淌。在布恩地亞家族的情愛史上少有輕聲的低語,他們發出的不是刺耳的尖叫就是聲嘶力竭的狂呼,充滿了喧嘩與騷動。在此,我不打算贅述關於他們的情欲描寫,而是一反常態,以兩部作品中的兩位女性為出發點,分析比較兩種不同壓抑下的“變態”愛情。
1.情到深處無怨尤——林黛玉
《紅》中林黛玉初見到賈寶玉,便“像在哪裏見過一般”,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一見如故”,於是初見麵便對他產生了比較相投的心靈感應。在以後耳鬢廝磨、兩小無猜的頻繁接觸中,更是“早存一段心事”。從賈寶玉那裏看到的當時所謂的禁書的《西廂記》、《牡丹亭》,更像一陣清風吹開了她少女的心扉,也吹開了嚴閉心裏的禮教帷幕。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在相互了解的基礎上,寶黛之間產生了純真的愛情。
然而,寶黛這種天然純粹的愛情在那個封建社會卻是見不得人的。那時的“聖賢經典”是“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而黛玉無父無母,寄人籬下,哪裏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心中強烈的感情無人可訴,隻有借寫詩來抒發心中的“夙願”。而由於她的封建官宦小姐出身,難免受傳統觀念的影響,於是她意識中的“自我”又常常板起麵孔教訓那個潛意識中的“本我”。但是,青春,你不去煽動,它也會自己造反。於是,愛情的蠢蠢欲動和社會輿論、傳統觀念形成了難以協調的矛盾,造成了黛玉扭曲“變態”的愛情心理;一方麵,她要求寶玉愛情的無限忠誠,稍有不對就大發醋意,當佩帶“金釵”、才貌雙全的薛寶釵搬到賈府後,她的猜忌、擔心、妒意不加修飾地流露出來,和賈寶玉氣惱、拌嘴、“使小性兒”,在得知寶玉要娶寶釵時更是“迷了本性”。第九十六回寶黛在“迷失本性”的情況下見麵,禮節全無,一個“瘋瘋傻傻”,一個“恍恍惚惚”,“隻管對著臉傻笑起來”,把在場人嚇得目瞪口呆。這種場麵正是沒有封建禮教主持的一場真正的婚禮,一次真心的“夫妻對拜”!也是寶黛間“心貼心、心哭心、心換心的刻骨銘心的境界和體驗!”⑻另一方麵,當寶玉赤裸裸地表白時,她又責怪他“竟不避嫌輕”,甚至“氣得說不出話來”。在她的人生字典中,“愛就一個字”,其餘貧富貴賤、興衰際遇,全然不問。但愛情給她帶來的沒有快樂,隻有這種類似“自找”的痛苦。而實際上,愛情的奇妙就在於,當對自己所愛的人越是惱恨時,才會發現自己原來是在更加愛他。她心裏清楚寶玉“心裏有妹妹,但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但她卻始終不肯放棄愛情,放棄理想,可謂癡到極處,情到極處。然而她的這種“頑強的癡情”使她在愛情路上可以走完最後一步,卻始終無法敲開封建包辦婚姻的“鐵門”,而最終決定寶玉親事的竟是口口聲聲叫她“心肝兒肉”的外祖母,可見在沒有愛情自由、沒有人權的封建製度下,即使慈祥如“老祖宗”,也難改其悲劇命運。可見,黛玉無論如何也是要死的,即使不被封建禮教“以理殺人”(戴震語),也會被自己的愛情追求所追殺,死亡對她而言是唯一的出路。於是她就這樣無可挽回地死去了,留給後人“人生長恨水長東”的一生歎息。
黛玉死前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話沒說完便“香消玉殞”了,這一幕催人淚下,感人至深。很多論者已指出,黛玉想說的是“寶玉,你好狠心!”刻骨銘心的愛化作了滿腔怨恨。而我認為,黛玉實際是想說“寶玉,你好好保重!”畢竟——情到深處無怨尤!
2.情到深處人孤獨——阿瑪蘭塔
《百》中阿瑪蘭塔的孤獨恰恰是由激情構成的,她和雷蓓卡原是好姐妹,不幸同時愛上了一個意大利調琴師,雷蓓卡愛情上的勝利引起了她的嫉妒和仇恨,她因此而堅信“愛情是危險的,沒有好結果的”。“激情是有強度的,青春是無經驗的;具有強度的激情最具可能的維度是渴望絕對;當青春的無經驗性與激情的絕對性結合時,它導致的可能之一便是‘惡’。”(9)因此,當那位意大利調琴師遭到雷蓓卡拋棄轉而向她求婚時,她雖深愛著他,卻斷然拒絕了他,還發下毒誓——“不要天真了,我死也不會和你結婚的。”同樣,她對馬克思上校的感情也交織了同情和虐待的成分,而她同侄子的亂倫遊戲則完全出於本能欲望和自我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