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而言,《紅》一開始就用“末世”等字眼來概述賈府特征,如第二回中借冷子興之口演說了榮國府“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外麵的架子雖未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的現實,給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而在以後的描寫中,一種盛筵將散、好景不長的末日感更是彌散於家族上下。第十三回中,秦可卿托夢給鳳姐,“常言‘月滿則虧,水漫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反映了家族上層主子的隱憂。第二十六回中,借丫頭紅玉之語“千裏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反映了下層奴仆的心理。又如第七十四回探春流著淚說,“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又反映了賈府下一代較為清醒的認識。
《紅》中不僅通過人物之口進行預言,還使用詩詞、酒令、謎語等詩意手段進行暗示。如第二十二回寫製燈謎,元春的謎底是“爆竹”——“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暗示了榮華富貴隻是曇花一現,頃刻“化灰”,賈府現在的盛景用不了多久就會“灰飛煙滅”。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一幕可謂至悲至美,《葬花詞》便是黛玉對自身的命運之歎。“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那埋入香塚的不是片片落花殘紅,而是黛玉心口咯出的血呀!
《百》整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個大預言的實現。與《紅》中以太虛幻境作為命運總綱相似,《百》中吉普賽人莫爾基阿斯用梵語把布恩地亞家族的命運寫在羊皮紙上,正是這個羊皮書預言主宰了命運,成為貫穿到底的線索。家族中始終潛伏著近親聯姻生出長“豬尾巴”孩子的恐懼,而到了一百年後,由於亂倫終於產生了長著豬尾巴的第七代男孩,羊皮書也得以破譯:“家族的第一個人被綁在樹上,家族的最後一個人被螞蟻吃掉”,最終馬貢多小鎮被颶風刮走,百年家族滅亡。
《百》中阿瑪蘭塔的死期是死神事先定好的。死神通知她:四月六日開始織她的裹屍布,織好之日即是她死亡之時,但到了第四年二月五日,她終於織完了最後一針,就在當天傍晚死去。如果說《紅》中人物命運雖在太虛幻境中已有定數而卻並不自知,體現了東方禪宗“天機不可泄漏”的含蓄,那麼《百》中讓死神對人物命運進行直接宣判,頗有西方宗教“最後審判”的意味。
《百》中曾與家族裏兩個男人有過關係的庇拉·特內拉,具有利用紙牌占卜的本事,她深知“百年亂倫”的每個成員的秘密和命運。盡管有時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紙牌會算出這樣的內容,但後來的事實卻證明了其預言的正確性。奧雷良諾上校三歲時,一天走進廚房時看見母親從灶火上端下煮沸的湯鍋放在桌子上。他驚叫到,“快掉下來了!”於是“那湯鍋本來好好地放在桌子中間,隨著孩子的預言,便仿佛有一種內在的動力驅趕著朝桌子邊移動,最後掉在地上打碎了。”俏姑娘雷梅苔絲洗澡時,有個外鄉人揭開屋頂的一片瓦偷看。她告訴他瓦片會掉下來的,還預言他會摔死的。外鄉人不聽,果然跌死在水泥地上,腦漿迸出。如果說《紅》中的某些預言是人基於現實而作出的對於發展趨勢的判斷,具有暗示主題的作用,那麼《百》的故事發展是以預言為前提進行的,人物預言對事態發展有強製性的支配,甚至到了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地步,從而增添了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