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山”如一柱衝天,其後還有一座更大的高山,俄洛貢山,山腰上駐守著西藏地方軍兩個甲本的兵力,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哨兵在遊動。色曲從德格、龔埡方向彙入金沙江。這裏是江東岸,地勢低且開闊,解放軍的所有活動都被居高臨下的西藏地方軍看得一清二楚。10月是枯水季節,色曲河成了一條細水,馬匹能夠一躍而過,江河交彙處的三角形沙灘也露出來,寬約六七十米。沙灘近水處,有一塊白色石頭,老百姓稱為神石,時常有人對著它磕等身長頭。
就在部隊發起強攻的前一天,玉隆大頭人夏刀派自己的心腹白瑪,尋找一名合適的藏胞,陪解放軍一位連長過江偵察。現在的藏胞把解放軍的基層幹部都叫“連長”。10月份,江邊還是冷風嗖嗖,兼有細雨,解放軍連長和藏胞全被打濕。連長帶一隻駁殼槍,子彈很多;藏胞槍裏有3顆子彈。連長是個全才,邊偵察邊在一張白紙上畫地圖,哪裏是製高點,哪裏是西藏地方軍防地,畫得一清二楚。當二人返回時,被西藏地方軍發現,連長讓藏胞回去報信,自己和西藏地方軍周旋了幾個小時。在偵察中,他們發現:從色曲的河口渡江,直到神山腳下,這條斜線是最合適的路線。
左路部隊也采取了正麵牽製與側翼偷渡迂回相結合的戰術。
10月6日晚,有月亮。解放軍在江邊布置了幾個火力點,以探西藏地方軍虛實。部隊帶了一種無後坐力炮,是嘉陵江邊一個兵工廠生產的,德國設備,肩膀上可以放,1米多長,碗口粗,殺傷力極強。戰士可以把它背在身上。天剛擦黑,大家就抬著木排,向江邊走去。
10月7日,天剛蒙蒙亮,東岸,解放軍開始搶渡金沙江。大概因為要拖住敵人,所以部隊才白天渡江。西藏地方軍開始有反應,機槍子彈如雨點一般落下來。解放軍的工事都築在沙灘上,兩個人守著一挺機槍。雖然有無後坐力炮,但解放軍有一條鐵的紀律:炮彈打出去,不能傷亡一個藏族老百姓,也不能毀壞民房。戰士們急得嗷嗷亂叫。幾隻牛皮船和木排駛進激流,向對岸劃動。有一隻牛皮船被敵人機槍射中,4名戰士瞬時葬身水底。一滴滴鮮血如一朵朵鮮花在水麵上綻放。
沙灘上,也有幾個戰士中彈犧牲。蘇桐卿煙癮很大,他平日裏背一個皮包,裏麵裝有紙煙。這時,他的皮包放在一個土堆上,沒拿過來。打到下午,他想抽煙,急得抓耳撓腮。他爬了幾十米拿了回來,發現身邊犧牲丁3個人,其中一個是排長。
蘇桐卿急了,狠狠地甩掉煙頭,奶奶,這樣等,傷亡太大,不如分幾個點強渡過去。
解放軍仿佛沒看見子彈密集地射來一樣,準備衝擊。這時聽到西藏地方軍身後響起一陣槍響。是迂回部隊包抄了西藏地方軍後路。牛皮船也衝到了對岸,解放軍吼聲震天。西藏地方軍從碉房中逃出來,20多人向後山方向竄去。很快消失在叢林中。解放軍沒有向他們射擊,否則一個也逃脫不掉。這時,西藏地方軍頭目從房子裏鑽出來,繼續開槍頑抗。他的右臀被擊中,雖用手掌捂住,仍有鮮血如泉噴出。他一瘸一拐地邊跑邊喊,漢軍打中我了!漢軍打中我了!最終他被擊斃。
所有西藏地方軍奪路西逃。
50年後,當我們立於金沙江邊,聽崗托村一名叫嘎瑪紮西的老人講述這一切時,仿佛聽到子彈如蝗蟲從空氣中嗡嗡飛過。62歲的老人穿一件暗紅色牛仔夾克,戴一頂灰白色禮帽,黑紅的臉上有一層亮光,酷似美國西部牛仔。他指向對岸,神山和碉房仍在,房前有幾簇綠樹正鬱鬱蔥蔥,背後高山之上有一片藍天白雲。村子裏,有幾隻牛羊安閑地走過一幢幢新建的漂亮藏房。有誰,還能聽到當年的槍聲?
左路部隊全部過江之後,召開了一次動員會。為抓緊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大家不要休息了,趕緊吃點東西,抄小路追趕西藏地方軍。崗托的老百姓說,他們是騎兵,很難追。在路上,部隊發現幾堆馬糞還是濕的,知道西藏地方軍沒跑多遠,就開始強行軍,兩天兩夜沒休息,代食粉隻能一邊走路一邊吃,抓一把放嘴裏幹咽下去,噎得翻白眼。在一個山口,風太大,代食粉還沒放到嘴裏,就被風刮淨了。
關於左路部隊行軍如何艱苦,第一個走進西藏的新華社老記者趙奇有一張照片可為闡釋。照片題為《人民解放軍進藏部隊涉過同普卡江》,曾被《人民畫報》用作封麵,並作為曆史照片多次在北京展出。畫麵上,有一隊解放軍正在齊腰深的雪水中前進,他們穿著棉衣戴著棉帽,身後如山的背包上,還橫放著一支支長槍。水很急,在戰士腿邊濺起白色的浪花。戰士們一步步走得極吃力。據趙奇介紹:當時,太陽已經西斜,部隊經過一天一夜的追擊,又被眼前的一條冰河擋住前進道路。河水由冰雪融成,鑽心刺骨地冷,河上沒有橋,更無船可覓,隻有徒步過河。過河後他們還要翻越一座5000米的高山。趙奇是文字記者,手中有一隻金星鋼筆,新華社二野總分社給他配發了一架德國造的折疊式照相機,雖然相機很陳舊,速度隻有幾個檔次,焦距要憑目測,趙奇仍用它把瞬間凝結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