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舍曹舊事(2)(1 / 3)

秀娣還會唱一些歌子,輕易不唱,但若在大河邊玩時(那裏河邊全是小桑樹,離學校有不小的一段距離,人少得很)。我們幾個略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或者也不需要做)也就唱了——那時她唱的全是些想郎撩郎的歌子,比如:

太陽出來不多高,撩郎莫到遠處撩,家前屋後撩一個,一天看見好幾遭,早上看見郎下田,晚上看見郎燒鍋,中前午後看不到,手捧飯碗心裏焦。

秀娣的嗓子有些啞啞的感覺,但唱得卻很用力。

幾個小孩兒在桑樹林子裏聽一個大女孩子唱情歌,也真是件有趣的事,盡管我們也許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麼。

她肚子裏的這些歌子是從哪裏來的?誰也不知道。遠處的橋下泊有幾條船,後來,那船上有人也停下來朝這邊張望,側著身子聽。

橋下那些船都是賣魚的、販蔬菜的、收米的、搞運輸的,三三兩兩地橫陳在橋下。經常有青壯小夥子裸著上身,蹲在船頭死勁扒拉著滿堆青菜豆腐或是鹹菜小魚的糙米飯,吃得都香極了。秀娣和那些小夥子居然也熟悉,她有時嫌姨媽家的碼頭小,就跑到大河邊的碼頭上,汰衣,一汰就汰半天,淘米,也是一淘半天。她在那兒幹什麼呢?用秀娣媽的話說就是她的汰衣淘米都是“遮掩陣子”,也就是隻是個幌子而已,秀娣就在那隔著河和船上的小夥子兜嘴巴子,各樣話都講,什麼也不避,直到她娘顛顛地趕過來,罵她幾聲死丫頭“這樣淘米,米不曉得能有什麼味道!”秀娣才朝那邊揚著眼睛很騷地笑一下,甩一下頭發,走了。

秀娣後來告訴我們說她娘從橋上掉河時就是那些小夥子最先跳下河去的。

姨娘也說秀娣是個風騷的丫頭,姨娘要表姐和她少來往,但總不管用,這並不怪表姐,關鍵是秀娣,她一來這兒,原本冷清的地方立時就會熱鬧起來,就像加熱器,不到幾分鍾,平靜的水忽然就燒開了,突突突,突突突地,於是原本沉默的表姐忽然間就有說有笑了。

秀娣什麼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但她怕我家姨父。

姨父成天總是陰著個臉,很難得看到他的笑容。姨父過來時總要故意地咳嗽一兩聲,嗯——哼,嗯——哼。這兩聲咳嗽裏隱含著一種警告的意味,或者隻是感覺,舍但秀娣聽到這聲咳嗽一定要低下聲去的,秀娣會小小聲地和表姐說些什麼,然後,靜悄悄地一個人走回家去。有一段日子,秀娣到表姐這兒來得很少。據說秀娣有相好的了,有人說是走村串戶的貨郎,貨郎的擔子裏麵有紅的花,有黃的發夾,有五顏六色的絲線,還有一種說法是拉網打魚的阿生,表姐問秀娣,秀娣肯定地說:“沒的事!”秀娣說她自己還小呢。

(三)

深秋的時候,金黃色的銀杏葉落了一地,姨父園子裏的花兒開得是有氣沒力的,南瓜藤、絲瓜藤也都枯了,萎了,牆角處堆起了一溜邊灰黃色的南瓜,最後的老絲瓜露出了白的筋,摘下去了皮真是洗鍋抹碗的好工具,小蟲子也不知道都躲到哪兒去了,學校操場邊的草垛倒是一下多出了好幾座,都是秋收後新壘起來的,圓錐形,如一個個新出籠的窩頭。新草垛和舊草垛的分別是顯而易見的,舊草垛上常見有牽扯的絲瓜藤,枯了,卻還在那裏,新草垛是光溜溜的,有股子似有若無曖昧的清香,卻又讓我們喜歡極了,我和表弟會在新草垛那兒撒歡,翻跟頭,誰也管不了我們。

這個秋天來過好幾個電影放映隊,都是在學校操場上放的。記不清電影放的是什麼了,秀娣難得和我們一起看電影,坐在一個長凳子上,她看電影上男男女女拉手的鏡頭會說:“小孩子家不許看!”表姐隻是笑,但我和表弟都不聽,我們都要看,看不到時我們就站在凳子上看。我們在電影未放時還用手故意擋住那束光線,然後看見屏幕上的手影變幻著各種圖案。

也就在另外一次放映電影後,卻發生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

電影散場後,人們叫著自己的父母或是孩子的名字,頂著露水扛著凳子也就慢慢回去了。偌大的操場空空蕩蕩的,我們也回味著電影裏的一些鏡頭回去了。

要爬上床時,忽然聽到操場那頭一陣鑼聲,隨即又是一陣嘈雜的聲音,依稀是“抓人了!抓人了!”的聲音,接著又有很多雜亂的腳步聲,踢踢踏踏的——發生了什麼事?推門出去時,果然很多的人影往操場那邊跑,於是我們也跟著人群跑,跑得氣喘籲籲的,直跑到操場那邊的草垛附近,才看清是個小夥子被綁著雙手,小夥子的臉看不清,但很壯實,頭上亂蓬蓬的,全是草屑。然後看到是村裏打更的阿根押著他,阿根亂糟糟地述說著當時的情況,說如何在打更時聽到草垛有動靜,說如何在兩堆草垛間抓到了這個家夥——這家夥當時按著村後麵的那個女孩子!聽來聽去其實就是那句話,這是個強奸犯。強奸犯那可了不得,強奸犯可是個壞分子,對強奸犯還有偷竊犯人們一向是迎頭痛擊的。我們於是怒目圓睜地盯著那個強奸犯看,可是看了一會兒,卻看出些可憐來了,是的,我覺得那強奸犯很可憐,他偶爾抬起的目光絕沒有電影裏強奸犯那種強暴感,有的隻是一種無助、無奈、孤獨無依的目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