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報複的尺度(3 / 3)

武鬆這一文學人物,本色固然堪稱英雄,民間聲譽甚高,但其憤怒之下的暴烈複仇行為,難免會使後世對他的喜愛打幾分折扣。然作為文學人物,那一些情節的設置僅而可以說是成功的,因為恰恰描寫出了這樣一種事實——報複源於仇恨,仇越大,恨便深。大仇恨促生之大憤怒,如烈火也,能將人性燒得理性全無,唯剩仇恨,一報為快。殃及無辜,全不顧耳。武鬆報仇雪恨之後,仇人血於壁上題“殺人者武鬆也”,按現今說法,這叫對某事件“負責”。所謂“好漢做事好漢當”,又顯英雄本色也。但也可以認為,一通的劈殺之後,仇恨之火終滅,理性又從仇恨的灰燼之中顯現了。

民間原則、司法條例、國際法庭、聯合國會議,不但為主持正義而形成,亦為限製報複行為的失控而存在。在現代了的世界的今天,一切曆史上的人和事,以及文化現象中的人和事,都當以更“人道”的立場來重新審視。因為歸根結底,一概政治的立場都絕對不可能是普世的。而人道主義是普世的將永無歧義。

是以,國民黨之殺害“渣滓洞”、“白公館”那些所謂“黨國”的敵人,竟連幾個連連哀哭著求生的孩子也不放過,其殘忍的報複汙點,到任何時候也是抹不盡的。而蔣介石後來之篤信基督教,不知與懺悔有關也無?

是以,前蘇聯的布爾什維克的軍人們,不管他們對於沙皇政府有多麼的仇恨,對沙皇的四個平均年齡僅十幾歲的兒女刀刺斧砍,排槍掃射,其殘忍的滅絕行徑,必然也成為了“蘇維埃”令人難以原諒的罪狀之一。前幾年連普京都親臨了對沙皇一家骸骨的安葬儀式,意味著是默默無言的贖罪姿態。

是以,“文革”期間,對張誌新這一早已在獄中慘遭種種淩辱的,唯有思想而已,絕無任何反抗能力的病弱女子,竟還要在不打麻藥的情況下由幾條罪惡凶漢牢牢按住,利刃割喉,以斷其聲——這一種殘忍行徑,也是將永遠將他們釘在罪惡柱上的……

年長者大抵知道,關於張誌新烈士被害的經過,是經胡耀邦親筆批準,才在《人民日報》扼要登載的。“割喉”一節,出於對善良之人們心靈承受力的愛護,改成:“為了使她在赴刑場的途中不再能發出聲音,對她的聲帶采取了手段……”

難以明了的讀者紛紛往報社打電話,問那究竟是什麼意思,記者們難以作答。終於有人猜到了,追問再三才得到證實。

那一天,成千上萬的中國人哭紅了哭腫了他們的雙眼。

沒有那一天中國人流的許多許多眼淚,恐怕不足以證明中國人對“文革”這一浩劫有了起碼認識。

於是想到,有些人士高調聚議,要求為“四人幫”平反。那麼,為“四人幫”平反,便等於最終要為“文革”翻案,便等於對當年千千萬萬為張誌新烈士流淚的人們的蔑視。也等於,對許許多多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尤其那些被殘忍地迫害至死的冤魂的再踐踏。

這,恐怕僅僅以“人道”的名義,都是有起碼正義感的人斷不能答應的。

若答應了,中國再有錢了,中國人還配被這世界正眼一看嗎?

至於日軍曆史上的侵華獸行,德國法西斯軍人在“二戰”中的殘忍罪惡,另當別論。因為這裏在討論的畢竟還是人的行為,而不是“異形”的行為……

2009年11月18日於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