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複的尺度,折射著人類文明的尺度。
美國大兵虐待伊拉克犯人的醜聞之所以是醜聞,正在於那種種與報複心理有關的行徑,違背了人類文明的尺度。
人類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相當嚴肅地思考報複之尺度的問題了。比如在《希臘神話故事》中,特洛伊城下成為戰場,兩軍交戰中,特洛伊城的衛城統帥赫克托耳,誤將阿基琉斯的表弟當成了阿基琉斯本人,在一對一單挑的決鬥中結果了對方。阿基琉斯與其表弟感情深焉,於是單槍匹馬叫陣赫克托耳,並在決鬥中替表弟報了仇,殺死了赫克托耳。
在從古至今的戰爭中,這種人對人的仇怨、憎恨、報複,真是在所難免。但人類社會對此點,卻也以“人道”的名譽做出了種種約定俗成的尺度限製。報複一旦逾越了那尺度,便要對自己的不人道負責。在這類尺度還未以法理之觀念確立之前,人類便借助神的名義來告誡。這種文化現象,體現在《希臘神話故事》中。
還以赫克托耳與阿基琉斯為例,後者殺死前者,報複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但卻還要用劍將赫克托耳的腳腂紮出洞來,穿過繩索,拖屍數圈,以使在城頭觀戰的赫克托耳的老父親、妻子和弟弟等一概親人傷心欲絕——這,便逾越了報複的尺度。
《希臘神話故事》中是這樣記載的——阿基琉斯的行為,觸怒了包括太陽神阿波羅和眾神之王宙斯在內的幾乎所有神的憤怒。他們一致認為,阿基琉斯必須因他的行為而受到嚴厲懲罰。宙斯還命阿基琉斯的母親水神連夜去往她兒子的營帳,告知她的兒子:是晚赫克托耳的老父親一定會前來討要屍體,而阿基琉斯則必須毫無條件地允許——這是神們一致的態度。
所謂“人文原則”、“人文主義”、“人文精神”,乃是源遠流長的文化現象。無論在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中還是西方古代的文學作品中,隻要我們稍稍提高接受的心智水平,就可以發現古人刻意體現其中的,那種幾近苦口婆心的,對我們後人的教誨。而這正是文化的自覺性、能動性、責任感之所在。有時,在同一部作品中,其善良願望與糟粕蕪雜一片,但隻要我們不將自己的眼光降低到僅僅看熱鬧的水平,那麼便是不難區別和分清的。
據此,我們當然便會認為,在《希臘神話故事》中,美狄亞的遭遇是令人同情的,美狄亞對伊阿宋的報複之念是我們理解的,但她為了達到報複目的,連自己與背叛愛情的丈夫伊阿宋所生的兩個孩子竟也殺死,便逾越了報複的尺度,超出了我們普遍之人所能認同的情理範圍。而這一則故事,如果我們不從這一文化立場來看,對於今天的我們便毫無認識價值了。而擯除了認識價值,那則故事的想象力本身,正如托爾斯泰所說——隻不過體現了人類童年時期的想象力,並無多少可圈可點之處。
若我們以同樣之眼光來看我們的古典文學名著,比如《水滸傳》吧,武鬆替兄報仇而殺潘金蓮,是謂私刑。衙門既被收買,報仇那麼心切,連私刑這一種行為,我們也是可以寬容的。
但是,當一個被縛住的弱女子終於口口聲聲認罪,哀哀乞求饒命時,卻還是要剖胸取心,我們今人都能認可的嗎?
武鬆血濺鴛鴦樓,連殺十餘人之多,其中包括馬夫、更夫、丫環。他們中有人也求饒命的,武鬆卻一味隻說:“饒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