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安小逸帶著聶遠,在渡口處租下一隻小船,順長江水路返回範陽甸,又經過半日光景,便來到黃氏姊弟所在的小漁村中。
此時黃世傑正在屋外晾曬魚幹,忽然看到安小逸帶了一個人來到麵前,於是又驚又喜,叫道:“師父您回來啦!”又瞥見聶遠,問道:“這人是誰啊,怎麼隻剩了一條手臂?”安小逸還未及說話,屋內已是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道:“阿弟,你不好好幹活,在外麵大呼小叫什麼?”話音剛落,一位少女已是慢慢走出門來,她一眼望見安小逸,不禁一愣,眼中閃過歡喜的光芒。
黃世傑看看少女,又看看安小逸,嘿嘿一笑,道:“阿姊,你之前不是每日都要念上師父七八十遍麼,現在真人就在眼前,你怎麼反倒沒話說了?”少女正是黃世傑的姊姊黃彩妮,她聽聞弟弟的話,臉上頓時升起一道紅霞,先是狠狠瞪了黃世傑一眼,然後將視線投向安小逸,柔聲道:“龍大哥,你回來了,可曾找到鳳姑娘?”又看到安小逸背負的聶遠,不禁問道:“這位是?”
安小逸歎道:“一言難盡!”黃彩妮察言觀色,發現安小逸臉上帶著鬱鬱不樂之態,便不再問了,隻是把安小逸向屋裏讓,待安小逸落座之後,又吩咐黃世傑去打淨麵水,自己則沏了茶水,放在安小逸跟前。
安小逸將聶遠放到另一張椅子上,道:“不必這樣麻煩,我又不是什麼尊貴的客人。”黃世傑此時正好將淨麵水端來,放在麵盆架子上,嘻嘻笑道:“師父,你可比最尊貴的客人還要尊貴,你可是‘嬌客’呢。”黃彩妮聞言臉色漲紅,剛要嗬斥,黃世傑已然見勢不妙,跑了出去。
等到屋內隻剩了安小逸、黃彩妮和被封住穴位的聶遠,場麵瞬時變得有些尷尬。黃彩妮小聲道:“龍大哥,你不要聽他瞎說,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說罷低頭扭動衣襟,不說話了。安小逸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道:“黃姑娘,這次我回來,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希望你能夠幫我。”
黃彩妮聞言抬起頭來,麵色也恢複自然,道:“龍大哥盡管說來,隻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會推脫的。”安小逸點點頭,指著旁邊的聶遠道:“這是我一位朋友,因為生了一場病,腦子有些糊塗,我本要帶他尋醫調治,可是我最近有一件大事要辦,無暇顧及他。我想來想去,隻能是麻煩黃姑娘,代我照顧他一些時日。當然了,這段日子我也會在這裏照應,隻等九月初三前後出去幾天,你們隻要在此期間照顧他即可。”
黃彩妮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這樣的小事,沒有問題,龍大哥的朋友就是我們姊弟倆的朋友,我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請龍大哥放心就是。”安小逸道:“那就好!”說罷從懷中取出一些銀兩遞過去,道:“這段時間要勞你們費心了,小小謝禮,還請收下。”
黃彩妮卻是臉色一變,冷聲道:“龍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安小逸一驚,訝道:“什麼?”黃彩妮道:“我認你作朋友,你也應認我作朋友才對。你可曾聽過請朋友幫忙,還要送銀兩的?你這般見外,分明是不把我當朋友。既然如此,小女子也不敢高攀了,龍先生,請你自便吧!”
安小逸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暗思一回,卻是自己把事情做岔了,有辱人之嫌。他想到這裏,連忙收回銀子,起身作揖,道:“黃姑娘,是我做錯了。你所言不假,咱們是朋友,互相幫忙本就應該,又怎能以銀錢來衡量呢?還請你見諒!”
黃彩妮聞言,頓時變嗔為喜,道:“這才對呢。龍大哥,請你以後不要說這種話了,試想我和弟弟出了事,求到你頭上,你難道還索要報酬麼?”
安小逸笑道:“黃姑娘說的是,這本來就是我的過錯。”他頓了頓,忽道:“其實我叫做安小逸,我身邊的那位姑娘叫做獨孤雪,而這位朋友,其實是我的仇人,叫做聶遠。”他幹脆將自己與獨孤雪、聶遠的恩怨大略說了一番,隻是隱藏了一些關鍵之處,尤其是獨孤雪設計試自己,以及自己因此與其鬧翻之事,隻是一語略過。
黃彩妮一直靜靜傾聽安小逸的話,此時方歎道:“原來這中間發生了如此多事。安大哥,你肯把這些事情說給我聽,我十分感激。還請你放心,這些話入得我耳,隻會爛在我肚。至於這位聶壯士,我也會替你好好照顧他。”安小逸道:“我當然信得過黃姑娘,隻是之前怕自己連累了你,所以才隱瞞身份。”黃彩妮笑道:“那你現在又為何肯說了?”安小逸正色道:“你之前那番話,令我感觸頗深。所謂朋友相交,貴在知心,你把我當朋友,我也應該把你當朋友才是,若是再故意瞞你,我就不配和你做朋友了。”黃彩妮輕笑一聲,心中歎道:“隻是朋友而已麼?”
兩人又談了些閑話,黃彩妮便主動告退,去廚房準備菜蔬果酒,為安小逸洗塵。期間黃世傑偷偷回轉而來,拉著安小逸一通問,安小逸有所選擇的回答一番,氣氛倒也融洽。
此後安小逸便在小漁村暫住下來,閑時與黃彩妮聊聊天,指點一下黃世傑的武藝。時光如梭,很快便到了八月二十五。
這一天,安小逸算算日子,覺得已該出發,便辭別了黃氏姊弟,徑赴衡陽山城,準備參加九月初三舉行的無遮大會。
一路順遂,並無他事發生,可是當安小逸將要趕到衡陽山城時,卻忽然想道:“我之前在此處大鬧一通,與獨孤劍也照了麵,他定然時時留意於我,我若就這麼趕去,一定會被他發現,不如易容改裝一番,方便行事。”他想到便做,當下找了一家小旅店,在房間內易容改裝。等到再出發時,他已變作一位焦黃麵容的中年勁裝漢子,臉上還帶著一蓬亂糟糟的胡須。安小逸確信,如果不是特別熟悉他的人,就算麵對麵,也很難辨其真偽。
除此之外,安小逸還找了一家鐵匠鋪,買了一柄鐵劍掛在腰間,使其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落魄江湖多年的中年遊俠。然後他才大搖大擺地進入衡陽城內。
此時已是九月初二,衡陽山城變得無比熱鬧,街道各處都是跨劍背刀的江湖漢子,酒樓飯莊更是多被此類人占據,一進入其中,便感到人聲鼎沸,氣氛火熱異常。安小逸找了半日,每家客棧都是客滿,最後在城南角極偏僻處,才找到一家小旅店住下。在他掏錢出來,想要付旅資時,掌櫃擺手笑道:“大爺有所不知,衡山派的掌門獨孤老爺,已將城中所有的客棧都預訂下,聲明隻要是來此參加無遮大會的壯士,任憑食宿,無需付賬。”
安小逸笑道:“他奶奶的,這倒不錯,讓人白吃白住。這個獨孤老兒看來也是錢多燒得慌!”
掌櫃尷尬的笑了兩聲,心中暗罵:“粗鄙漢,你懂得什麼!”麵上卻帶著笑,很是敷衍了一番。
安小逸也不理他,隻是選了房間,要酒要菜,在屋子中慢慢吃喝起來。到了這日晚間,安小逸將屋中油燈火苗調至很小,和衣而臥,過了些時,忽聽“啪”地一聲,一顆小石子從窗外打進屋來,撞在牆壁上掉落於地。安小逸猛地睜眼跳起,先將燈火吹滅,靜默片刻,隨即以散花式的手法向窗口扔出一把銅錢,隻聽叮叮叮一陣脆響,並無其他動靜。
安小逸眉頭緊皺,來到床邊將窗戶打開,身形如狸貓般倒翻出去,輕輕落在屋頂,警覺的向四周環看,同時道:“是哪位好朋友同我開玩笑,請露個麵吧!”
就聞“噗嗤”一聲輕笑,從東北方向傳來。安小逸身形急轉,比電還疾,直奔東北方而去,果然見到一個嬌小的黑影,一閃而逝,輕功竟是極為不俗。
安小逸奮起直追,約莫一盞茶的光景,便追到黑影身後,喝一聲:“休走!”一指便點向黑影後心要穴,打算製服住他,追問原委。
誰知黑影背後仿佛長了眼睛,還未待安小逸的指頭點去,已然回身,一道青光倏地閃過,直向他食指削去。
安小逸急忙撤招,身形轉動,已至黑影一側,同時左手似屈似伸,向黑影執兵刃手的手腕抓去。
黑影一招落空,卻不變招,手腕輕振間,青光好像變成一條靈蛇,忽然曲起一個極大的弧度,刺向安小逸肩頭。這卻是圍魏救趙之法,若是安小逸不變招,固然可將黑影的手腕抓個正著,可是自己的肩頭也必會被刺個透心涼。
安小逸向後急退,足有三丈餘,落在屋頂之上,怒聲道:“獨孤雪,你搞什麼鬼?”原來早在他聽到笑聲之際,便猜測這人是獨孤雪,待到青光出現,他更是認出此乃獨孤雪的獨有兵刃盤蛇劍,這下可是確鑿無疑了。
黑影頓了頓,收劍還鞘,然後將黑色口罩一把扯下,露出一張似嗔非嗔的嬌美容顏來,果然是獨孤雪。隻是她眉宇間隱含哀愁,臉色微顯蒼白,似乎比上次見麵時憔悴不少。
獨孤雪道:“你……你便這般恨我麼,連雪妹都不肯叫,要叫我獨孤雪,你……”說至此處,委屈無限,一雙剪水雙瞳已是隱含淚光。
安小逸見此,不禁暗歎一聲,心中隻感五味雜陳。隻是他素來偏激執拗,當日獨孤雪與龍養道演戲騙他,試他真情,這實在是他生平最恨之事,因此他心中雖已有些軟化,麵上卻仍是一副冷漠強硬之態。
獨孤雪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胸中翻湧,然後才冷聲道:“你我之事,暫且不提。我且問你,你打扮成這個模樣來這裏,到底是要做什麼?”
安小逸淡淡道:“這與你沒有關係。”
獨孤雪胸口起伏半響,方道:“我不與你置氣,我隻是想提醒你,你所謂的易容根本騙不過人,你一進城便被我爺爺的人認了出來。我爺爺也已知道你就在此處。”
安小逸“哦”了一聲。
獨孤雪壓低嗓音叫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爺爺早就掌握了你的行蹤,之所以當做不知道,完全是看在我的麵上!”
安小逸冷笑道:“那可要多謝獨孤小姐了!”
獨孤雪道:“你非要以這種語氣同我說話麼?”語氣柔弱,隱隱已帶泣音。
安小逸心腸一軟,放緩口氣道:“多謝你的盛情了,但我來此是有重要的事,不可能半途而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