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雪道:“我知道,你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非要救我衡山一門的大仇人裘山。我真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
安小逸沉默片刻,歎道:“我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你就當我在發瘋吧,總之這件事我是非做不可!”
獨孤雪急道:“明日無遮大會,爺爺重視非常,絕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你如果真的要去救人,爺爺是對絕不會放過你的,到時你們大起衝突,雙方都是我最在乎的人,你讓我怎麼辦……”她說到最後,聲音中已有顫抖之韻。
安小逸心中一陣悸動,看她可憐之態,心中柔情大作,差點便點頭答應她了。然而他轉念一想,暗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答應了洪青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做到!”想到此處,他心中念頭重複堅定,但不知為何,一股歉疚之意總也驅之不散,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道:“對不起,我不能……”
“你這混蛋!”獨孤雪嘶聲叫道,“你為何非要與爺爺作對,就算你們之間有何矛盾,難道就不能看在我麵上罷手麼!我真是恨死你了!我再也不要見到你!”說罷轉身便走,不多時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安小逸本想阻攔住她,轉念一想:“就算是留住了她,又有何益?”想罷歎了口氣,回返自己房中,這一夜輾轉反側,心思百轉,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翌日清晨,安小逸起床梳洗,剛欲易容,忽然想到:“我已被獨孤劍看穿,還藏頭露尾的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惹人恥笑罷了!”想罷幹脆放棄易容,隻是帶了鐵劍,徑直來到衡陽山莊外麵。隻見門口有兩名衡山弟子正在接客,檢查各人請柬。眾多江湖豪客、名宿高手,或三五成群,或獨身一人,依照順序進入山莊,顯得頗為知禮。
安小逸將自己的請柬取出,遞給左邊站立的衡山弟子,趁機仔細打量對方兩眼,見到對方精光外露,氣息綿長,心下不由一凜,暗道:“真是奇怪!衡山派曾遭滅門,如今卻連看門的弟子都有如此修為,獨孤劍到底是從何處尋來如此多的高手?”
他心中作此想,麵上卻不露,隻是耐心等待衡山弟子檢查完畢,獲得允許後,才邁步進入山莊之中。他腳步不疾不徐,跟在前麵的江湖人士身後,向裏走去。
剛剛穿過一道庭院,就聽見周遭一片倒吸冷氣之聲,等安小逸自己定睛看時,也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原來道路兩旁竟是堆了一座座人頭“山峰”,每座山峰都有三丈餘高,共有十餘座,大略算去,起碼有幾千顆人頭。而且每顆人頭都經過硝製,保留了死前猙獰恐懼之態,更顯得栩栩如生,驚心動魄。
安小逸心思電轉,已然猜到這些人頭定是鐵拳門弟子的頭顱,獨孤劍特地將這些人頭搭成京觀,擺於此處,用意不過是震懾路過此處的武林人士,恐怕也有炫耀己功之意。
安小逸冷哼一聲,繼續前行,偶向左邊一瞥,忽然咦了一聲,頓住腳步。原來左前方一座京觀之中,竟有他一個熟人,正是當日受自己和獨孤雪雇傭,護送二人偷出嘉興府的武威鏢局總鏢頭劉大平。
安小逸眼現詫異之色,盯著劉大平的頭顱,忽聽旁邊一人道:“這位兄台,你認識此人麼?”安小逸轉頭望去,原來是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漢子,正指著劉大平的頭顱問他。
安小逸忙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我在數月之前,曾與此人有過一麵之緣,知道此人乃是武威鏢局的總鏢頭劉大平。我隻是奇怪,他怎麼會被人砍下頭顱,擺在這裏了?”
中年漢子微笑道:“這就應了那句話:天作孽尤可為,自作孽不可活。此人為求在江浙一帶行鏢方便,千方百計想要搭上鐵拳門的勢力,於是百般孝敬。可是鐵拳門門主裘山又偏偏看不上他,隻肯讓他做一個底層的探子。這人卻是甘之如飴,為求自己方便,幫著鐵拳門做了不少孽事。等到獨孤掌門消滅鐵拳門,清算鐵拳門門眾時,這人又做了出頭鳥,不但向獨孤掌門奉獻了無數禮物,妄求轉換門楣,而且還親自帶領衡山門下拔除了嘉興府內鐵拳門的幾個據點。他本以為此番賣力之舉可得到獨孤掌門的青睞,誰知他惡事做得太多,有些苦主不答應,一齊到獨孤掌門麵前告他,還牽涉出幾件他幫鐵拳門做的大惡事來。獨孤掌門眼看眾怒難犯,便將他殺了,還把頭顱砍下來,和眾多鐵拳門弟子擺在一起,算作同黨。”
安小逸道:“原來如此!這就難怪了,那麼他的家人……”中年漢子歎道:“誰知道呢,反正是樹倒猢猻散,鏢師夥計都散了,就算姓劉的還有家眷在,估計境況也不大妙。”安小逸點頭,心頭卻一陣感慨,沒想到當日那等精明強幹的劉大平,如今卻隻剩了一顆頭顱擺在這裏,就連妻兒老小都保不住,說到底不過是江湖中的弱肉強食罷了。
兩人談談說說,又穿過兩道庭院,來至一片極為廣闊的平地之上。這裏的地麵皆是丈許長的青石大板鋪就,擺了百餘桌酒宴,其中名酒珍饈不計其數,一股香氣撲麵而來,簡直讓人饞涎欲滴。最前方則是一座五丈餘高的台子,上麵紅氈鋪地,台後掛著一張青色大幕,隱隱露出其中一道門戶,此時卻是門戶緊閉,根本看不到後麵有些什麼。
兩人來至此處,早有兩名衡山弟子前來迎接,中年漢子被其中一人引至偏僻角落處一個席位,前者毫無怨憤之色,欣然前往。安小逸剛想跟著前去,就聽另一人笑道:“安大俠,請跟小人來!”安小逸心中一動,麵上不露聲色,隨著此人來至靠近台子的一張酒席旁,並坐在主位之上。
又過片刻,落座之人越來越多,安小逸所在的酒席更是滿當起來。隻是同座之人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朽,儀態威嚴,呼吸綿長,安小逸隨意瞥去,竟見到好幾位南方各大派的掌門龍頭,至不濟也是黑白兩道的名家宿老。安小逸不禁暗道:“獨孤劍這個老家夥,搞這般大場麵不知想做什麼,難道隻是立威?”
殊不知這班名宿看到安小逸,心中也是嘀咕,看眼前這位年輕人,相貌氣質皆是平平,此時卻大大咧咧地坐在這裏,不知是什麼路數。不過這些人都是心機深沉,心下雖然疑惑,麵上卻擺出一副久仰崇敬之態,跟安小逸打招呼,內中也有幾人同他聊天,暗中不免試探。安小逸嗯嗯啊啊,待理不理,時間長了,也就沒人理他了。
又過些時,前方高台處幕門一挑,魚貫走上一行人來,在台前一字排開站定。其中一位穿著衡山派服飾的漢子越眾而出,高喝道:“諸位江湖朋友,請安靜一下,我有話說!”這一句話聲音並不甚高,卻清清楚楚傳至台下每一人的耳中,令眾人心中一凜,瞬間便停止了高談闊論,安靜下來。
那人麵露微笑,似乎對自己說話的效果很是滿意,接著道:“兄弟孟方勳,江湖諢號‘陰雷手’,現在衡山派獨孤掌門座下,擔當長老一職。”他這句話方一出口,台下“嗡”地一聲,再次亂了起來,眾人議論紛紛,一些名宿更是麵露驚訝之色。
安小逸席上一位老者道:“這位孟方勳,不是在十五年前死在仇家圍攻之中麼,怎麼如今又出現了?”另一位滿臉虯髯的大漢道:“我聽聞此人八八六十四路陰雷掌,在陝西一帶縱橫無敵,當年更是連做一十三件大案,殺人無數,是綠林道上響當當的巨擘,沒想到竟被獨孤掌門收服了,真是世事難料!”安小逸則向台上望了一眼,眼中隱現複雜之色。隻因孟方勳過往再是如何,他也不放在眼內,可是台上的人中,還有一位中年文士和一位年輕少女,正是龍養道和獨孤雪。此時他們皆是一臉嚴肅,盯著正在說話的孟方勳。安小逸好似看到,獨孤雪的眼波輕輕一轉,向自己瞥了一眼,轉瞬收回。
孟方勳微微一笑,喝道:“大家安靜!”等到台下重複平靜時,才接著說道:“今日九月初三,我衡山派在此舉辦無遮大會,其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在天下英雄麵前,了卻我派與鐵拳門的種種恩怨。下麵,有請獨孤掌門……”他頓了頓,提高聲音道:“……以及六扇門風總捕頭,與大夥見麵!”說罷也不理會台下眾人的反應,便退了下去,和後麵一行人站在一起,又分為兩列隊伍,恭立兩側,露出台中心一塊地方來。
就在一片嘈雜聲中,幕門挑動,兩個人一前一後來至台前。前麵一人白須白發,身著白衣,麵容紅潤清雅,一派雍容之態;後麵一人身著黑袍,背後十字插花背著兩柄短槍,一張方麵大臉十分嚴肅,尤其突出的是他一對眸子,銳利逼人,好似鷹隼一般。
兩人在台前並肩站定,同時往台下一掃,凡被其掃過之人,心中不禁都是一抖,本來繁雜之聲更是漸漸平息,現場靜得異常,似乎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白衣老人正是獨孤劍,此時聽他嗬嗬笑道:“多謝諸位好朋友賞光,參加老朽舉辦的這場無遮大會,老朽真是不勝感激。此次大會,意義重大,除了要在天下英雄麵前曆數鐵拳門的逆行,令其江湖除名外,還要在官家麵前敘其犯下的國法王章,滔天罪狀,以便明正典刑。因此,老朽此次不僅邀請了諸位江湖朋友參與大會,還請了六扇門的風總捕頭前來觀禮。老朽認為,如此做法十分恰當,無論是對江湖還是對廟堂,都可算有個交代了。”
台下依舊是一片靜默,隻有安小逸冷笑一聲,忽然發聲道:“獨孤掌門真是左右逢源,兩不得罪。按理來說,我們江湖中人行事,講求的是薄功名,輕祿利,向來不與朝廷的人攪在一起。你如今這般做法,與朝廷鷹犬又有何異?”
在一片靜寂之中,安小逸的話語聲音不大,卻如驚雷乍現,令整個現場都轟然作響。瞬間便有無數道視線集中在安小逸一人身上,其中有惡意,有惱怒,有驚詫,但更多的卻是佩服,很多人心中都在想:“這人真是好膽!”
獨孤劍眼中閃過一道陰霾,然後重複平和之色,笑道:“這位不是‘殺劍’安大俠麼,安大俠快人快語,老朽真是佩服之至。可是安大俠此言,老朽卻不敢苟同。要知我們江湖中人,同樣處在朝廷的治下,同樣是安善良民,同樣要顧及國民大義,若真是自行其是,全無約束,那不就成了亂黨盜賊,到時遭人唾棄,誤己誤人,那才真是失了江湖中人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