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逸背負聶遠,身形如風,向自己所住的客棧疾馳而去。
他此次遇到獨孤劍,憶起前塵,不禁感慨萬千,把深藏內心的記憶全都翻現出來。
“我本是冀北石頭鎮的人,家裏做著典當的買賣,可謂家境殷實,吃喝不愁。父親一直都想讓我學習經濟賬目,以便承繼家業。而我的誌趣卻不在此,從小便好舞刀弄棒,尤其對那些飛簷走壁的本事向往不已。父親為此沒少對我斥責管教,可我就是不改,還時常取出家中銀錢,用來延請武師,想要學習武功。然而數年下來,江湖騙子遇到不少,具有真本事的卻是一個都沒碰到。
父親為此氣憤憂心,在我十七歲那年生了一場重病,不久便去世了。母親為此傷心過度,數月之後也隨了父親而去。自此我孤獨一人過活,好在家中有田宅商鋪留下,若是精心經營,本不難快活一世。無奈我不擅俗務,夥計仆人又欺我年少,經常拿些假賬目來糊弄我,以致家中光景愈下。在我十八歲那年,家業終於是徹底敗了。我變賣家產,最後隻剩下鄉下一所老屋和一些薄田。此時仆人夥計盡皆散去,我自己則收拾了些隨身細軟,打算去鄉下居住。
就在我即將動身之際,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老頭子忽然闖進屋來,手中拿著一本藍皮小冊子,見麵就嚷:‘我這裏有一本絕世的武學秘籍,隻贈給有緣人!’我先是吃驚,後來便嗤笑起來,這種人我之前實在見得太多,此時更是深惡痛絕,不禁諷刺道:‘老伯,你來晚了,若是你早兩年來,還能賺上幾兩銀子,如今嘛,我連吃飯都成問題,實在禁不得你來打饑荒了。這樣吧,這所房子很快就不是我的了,我也不追究你私闖民宅之罪了,你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吧!’
老頭子聽了我的話,卻是吹胡子瞪眼,喝道:‘你個臭小子,竟然把我老人家當做騙吃騙喝之徒了!我已經說過,我手裏的絕世秘籍,隻贈給有緣人,如今我就認你作有緣人,這本秘籍,我就送給你了,我是分文不要。你拿了這本秘籍,扔也好,燒也罷,我都不管了!’說罷將手中冊子往桌案上一扔,揚長而去。
我本來並不在意,想拿起那本冊子扔掉,誰知等我真的去拿時,一時竟動它不得。我大吃一驚,仔細檢查之下,才發現冊子竟嵌入桌案三寸餘深!那可是上好的紅木書案,就算拿斧子砍上一下,也不過留下一道淺痕!我立即追出門去,卻並未發現那個老頭子的蹤跡,問附近的人,也都說沒見過這個人,我這時才知道自己遇到真正的高人了。
我趕緊將那本冊子從桌案上取下,捧著它細看,隻見藍色封皮上寫著四個大字:不殺劍決。我又翻開封皮,閱覽其中的內容,就見薄薄的一本冊子中,共有十三幅圖譜,皆是一個持劍人物所擺出的不同劍式。每幅圖下麵,還有調運內息的法門和呼吸吐納的訣竅。
我看罷大為欣喜,因為其文字圖形皆是簡單明了,並無故作高深之語,憑借我之前打下的一點基礎,完全可以看懂。於是我帶了這本《不殺劍訣》,去了鄉下老屋,又拿出僅剩的銀子,去鐵匠那裏打了一柄青鋒劍,此後便開始依照劍訣,日日習練冊中所載劍術。
也許我在劍術上的天賦不低,乃至練劍的進度極快,短短三個月間,我便將十三幅圖譜一一練成。我自覺功夫大有長進,與之前簡直是判若兩人,隻是沒有與人交手的經驗,不知自己在武林中處於哪種層次而已。
這一日晚間,我正在院中練劍,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照你這般練法,就算練上一輩子,也是練不出什麼的。’我大驚之下,爆喝道:‘是誰?’說罷抬頭向上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在牆頭之上負手而立。他的臉上覆蓋著一麵十分詭異的麵具,其通體漆黑,隻有一張鮮紅的大嘴,直咧到耳根處,在眼睛處則是兩個空洞,他的眼睛正透過空洞看著我,好似兩盞大燈。
我喝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麼?’那人沒有說話,隻是身形一動,如鵝毛一般,輕飄飄落在我的麵前。我嚇得倒退兩步,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嗤笑一聲,道:‘你不必害怕,老夫隻是閑極無聊的路過之人,並無惡意。’頓了頓,又道:‘老夫若真要殺你,你已經死了!’說罷隨手向旁邊的樹木一揮手,就聽喀嚓一聲響,一棵手腕粗細的小樹已是攔腰折斷,半截樹身掉落在地,濺起一片塵土。
我心中憂恐不定,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那人又道:‘我方才看你練劍,有形而無意,真是白瞎了這套好劍法!’我暗自道:‘關你屁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麵上卻露出笑容,道:‘多謝前輩指點!’
那人看了看我,道:‘看你的樣子,似乎不以為然,認為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是不是?’然後也未容我說話,接著道:‘我說你練錯了,你就是練錯了,不信你且看!’說罷他隨手折了一根樹枝,演練起來,竟是不殺劍決中的十三幅圖示!
我驚疑不定,不知他為何會這套劍訣,但我很快就顧不得想這些事了,因為我發現此人的劍法竟是高明至極!同樣一套劍法,在他使來竟有化腐朽為神奇之效,而且他練至後來,每一劍使出,與我所知劍式都有所不同,偏偏精妙非常,遠勝於我,實在令我歎為觀止。
那人收了樹枝,衝我道:‘你可知你錯在何處?’我不禁搖頭,道:‘小子不知,請前輩不吝賜教!’這次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那人點點頭,道:‘要說這十三式劍招,你倒也練得馬馬虎虎,可你卻忘了,劍招不過是基礎,用文字來比喻,每一劍招都好似字的筆畫,你把筆畫練得再熟,可能寫得成字麼?’
我聽了這話,心中如雷鳴電掣一般,當即通透異常,大喝道:‘我明白了,劍招便如筆畫,需要組合起來,才能成字,繼而寫出錦繡文章來!’
那人嗬嗬笑了兩聲,道:‘孺子可教!你且再看……’那人運起樹枝,再度演練起來,同時將十三劍招的組合方法細細講述給我,末了道:‘其法多樣,不勝枚舉。其中的變招還有很多,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我聽罷喜不自勝,心中的疑惑卻也更深了,問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為何要來此處指教於我,可否見告?’那人冷笑道:‘小子,套我的底麼。我有名有姓,卻沒必要告訴你。你隻需記住,我並非無償傳你武藝,他日自會找你辦事。到時你若是推脫,哼哼,你可要小心了!’
我聽了這話,反倒放下三分戒心,繼而肅然道:“前輩對晚輩有授藝之恩,這是改不了的。他日前輩但有所求,隻要不違背道義倫常,晚輩必當竭盡全力!”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個奸猾的小子,提前堵我的嘴,給自己預備後路麼?恐怕到了那時,就由不得你了!”說罷身形一動,如大雁般拔高數丈,直接躍出牆外,等我出門去看時,他已然蹤影全無。
我對此次奇遇感到憂喜交加,憂的是蒙麵人不知來曆,武功奇高,此次突然現身,所謀定然非小;喜的是我得到其指點,不亞於在武學之路上推開一扇全新的大門,有豁然貫通之感。此外,我還注意到一件奇事:蒙麵人為我演練不殺劍決時,隻是單獨演練招式,卻並未有呼吸吐納之法配合。也不知是他確實不會,還是刻意如此。我私下忖度此人身份,也曾懷疑他就是當日給我秘籍的瘋癲老頭,可是聽聲音辨身形,卻俱都不像。
此後數日,我按照蒙麵人所授方法,重新習練不殺劍決,果然與之前大不相同,不僅進度大大加快,招式間更是威力大增,且越是鑽研,越感其中精深之處,簡直令人欲罷不能。
彈指間已是兩年過去,我的劍術修為愈加高漲。然而不知何時起,我心中的戾氣開始加重,侵染心性,待我有所覺察時,已經有克製不住之感。此時我整個人如同火藥桶,簡直是沾火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