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種不能安然,讓她的文字與眾不同。微博上曾出現過一個題為《香港電影之紅顏亂入》的視頻,收集了香港女星在電影中的演出片段,綠妖說:“那是還沒有全球化的美,各有各的神采,空前絕後。”她也是這樣。是她收留的故鄉和過往,讓她神采奕奕,免於蒼白,免於膚淺,讓她的小說散文,即便放在文字堆裏接受盲評,也不會被錯認。
在那種堅忍的、不斷向更好企及的寫作中,在“一個字一個字地救出自己”的苦煉中,綠妖正在向著蕭紅、林芙美子那樣的作家靠近。日本作家丸山健二曾讚美高倉健,說他是“根據需要做必要動作的男人”,綠妖的文字,也當得起這樣的讚美。她有一種省儉,不是美國寫作培訓班作家的那種省儉,而是懷揣故鄉的中國外省青年的省儉,她隻根據需要,從字庫裏揀出必要的文字,以及必要的情緒,隻做必要動作。甚至在現實生活裏,在親密的朋友麵前,她也有一種常人不備的謹慎,偶然論及他人,仿佛都要下很大的決心,除非不得不提,即便提起,也是三緘其口,極少渲染。她是以一種審慎的態度對待世界,以一種不寬裕的態度對待寫作、人生。對啊,一個像小津安二郎那樣做豆腐的人,小店小本,經不起無謂的消耗,生怕隻是多談了幾句天氣,再去點豆腐的時候,都會不夠靜氣。
漸漸意識到,真正的投降,是美學上的投降,真正的腐敗,是美學上的腐敗。那麼多人在反體製,卻仍然使用一種體製語文,那麼多人宣稱用時尚對抗陳腐,卻還會對“新的設計師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這樣的文字津津樂道,那麼多人自稱清儉,卻以揮霍的態度麵對詞語、世態、人情。所以,我對那些在創作和生活的美學上,保持著某種堅忍、倔強、忤逆,始終不肯過江東的人,懷有敬意。比如綠妖。
也正是這個綠妖,麵對北京,寫下了這樣的段落:
誰曾在年輕時到過一座大城,奮身躍入萬千生命熱望彙成的熱氣蒸騰,與生活短兵相接,切膚體驗它能給予的所有,仿佛做夢,卻格外用力、投入。摸過火,浸過烈酒,孤獨裏泡過熱鬧中滾過。拆毀有時,被大城之煉丹爐銷骨毀形,你摧毀之前封閉孤寂少年,而融入更龐大幻覺之中;建造有時,你從幻覺中尋回自己,猶如岩石上開鑿羊道,一刀一刀塑出自己最初輪廓;烈火烹油中來,冰雪澆頭裏去。在現實的塵土飛揚與喧囂之中,你遲早會有一瞬,感到自己心中的音樂,與這座城市輕輕共振,如此悠揚,如此明亮。誰的生命曾被如此擦拭,必將終身懷念這段旋律。
堪稱揮霍,也許是她最揮霍的一次。許許多多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她,懷揣故鄉和過往投奔而來,滋養了這座城,這座城也以它的火熱蒸騰,淬煉和成就了她和她們。她和小城、大城之間的關係,那種對抗、接納、厭倦、吸引,是她此生最大的揮霍,這種關係,在此刻、在未來看來,是多麼複雜、矛盾,又是多麼美。
1.根據這篇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少女哪吒》,導演李霄峰,監製沈暘,於2013年6月獲得第1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創投單元最具創意項目獎,2014年5月殺青,作為唯一一部大陸電影,入圍第19屆釜山國際電影節“新浪潮”競賽單元,並獲第51屆台灣電影金馬獎的最佳新導演和最佳改編劇本兩項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