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福音》說,莎樂美進來跳舞,使希律和同席的人都歡喜。王就對女子說:“你隨意向我求什麼,我必給你。”怎樣的舞蹈,令王大大歡喜?有可能,莎樂美跳的就是巴比倫女神伊什塔爾的“七層紗之舞”,因加利利地區受巴比倫文化影響很大。但伊什塔爾是異教女神,被基督徒稱為“巴比倫蕩婦”;莎樂美跳巴比倫女神的舞蹈,自然就是“淫蕩”的。何況莎樂美是殺死施洗約翰的罪人,她誘使希律犯罪的舞蹈,必是淫蕩的、富有魅惑力的,是神秘的、邪惡的女巫之舞,是能誘人犯罪的、撒旦的舞蹈。
福樓拜小說《希羅迪婭》就持這個看法:他認為,莎樂美進來跳舞,是希羅迪婭的處心積慮。因希律逐漸厭倦她,前妻父親的討伐又弄得他心神不寧,約翰斥責他們婚姻的不合理在民眾中影響很大,希律王不免心生懊悔。這就動搖了希羅迪婭的地位,令她深感憂懼。必須用什麼東西來籠絡住希律的心!女兒莎樂美就是這樣的“東西”!她就將莎樂美從羅馬喚來,延師教其跳舞,讓女兒在宴席上突然亮相,一下子抓住王的心。隻要能控製住女兒,就能牢牢抓住希律王的心,穩固自己的權位。所以,莎樂美的舞蹈,必須竭盡所能誘惑王,讓王歡喜,欲罷不能。猶太女子在眾人麵前露出臉麵、身體,原是不合律法的,何況是一個公主,在眾人麵前跳淫蕩的舞蹈。利欲熏心的希羅迪婭不會在乎這些,她能違背律法與希律私通,自然也不會為女兒守什麼律法。女兒尚幼稚,又從羅馬來,原不知道猶太律法,不曉得公然舞蹈是羞恥的事,唯母命是從。小說裏,極盡文字所能,描寫莎樂美舞蹈的淫蕩、性感、奢靡、神秘、動人心魄,如何讓在場者銷魂:
她微睜雙眼,扭動腰肢,波浪般擺動腹部,顫悠悠抖動乳房,她臉色寧靜,舞步不停。……接著,姑娘迸發出一陣愛的激情,希望得到愛的滿足。她翩翩起舞,像印度的女祭司,像瀑布邊的努比亞女郎,又像呂底亞酒神節上的女祭司。她向各個方向往後彎腰,似一朵遭狂風暴雨摧殘的鮮花。她的寶石耳墜兒跳蕩著,背上的衣裙光芒閃爍;從她的臂下,她的腳下,她的衣裙底下,迸射出一連串無形的火花,把男人的心撩撥得火辣辣的。一架豎琴奏起了動人的樂曲;大廳裏響起陣陣喝彩。她分開雙腿,俯下身去,直到下巴輕輕地掠過地板。……
莎樂美如此嬌癡、慵懶、輕盈、飄忽、火辣,無論扭腰、擺腹、抖動乳房,還是旋轉、劈腿、倒立,都是呈現女子的愛的誘惑。在一連串淫蕩的、性感的愛的舞蹈中,“慣於節欲的遊牧民、風流放蕩的羅馬兵、一毛不拔的稅吏、尖刻善辯的老教士,全都張大鼻孔,強烈的欲念使他們的心髒突突亂跳”。人們亂叫亂吼,處於迷狂狀態,希律王淫蕩地嗚咽著,大叫:“來呀,快來呀,給你半個江山!”
莎樂美不但虜獲了希律王的心,還砍下了施洗約翰的頭顱。一箭雙雕!希羅迪婭雙倍地如願。莎樂美被雙份地利用,也因此顯得更淫蕩。這個莎樂美成為具有強烈誘惑力的性工具,是個激發老男人色欲的舞女,禍水女人,是塵世墮落的象征,她的美是邪惡的、被詛咒的、屬於地獄的。
性征強烈的莎樂美形象被眾多畫家表現,這朵充滿誘惑的“惡之花”,讓人警醒,又欲罷不能。9世紀法國畫家居斯塔夫·莫羅(GustaveMoreau)以他的幾幅莎樂美出名。最重要的有:《在希律前舞蹈的莎樂美》(876年),畫麵色彩富麗,具東方異國情調的夢幻感、神秘感,殘酷而充滿誘惑力。伊斯蘭與拜占庭風格混合宮殿的穹頂、廊柱,繁複的雕飾、繪畫、琉璃馬賽克拚圖,天青色、寶石藍、赭黃色、瑪瑙紅色調裏,醞釀著一種沉悶、壓抑的詭異激情。希律王高坐在正前方王座,雙腳並攏一動不動,權杖擱在腿上,暮氣沉沉,如同一尊泥偶。一個阿拉伯打扮的護衛兵蒙臉木立座前,手中利劍閃射著不祥的光芒。寶石藍香爐焚燒著香料,藍煙香霧嫋娜旋轉上升,彌散開來,與穹頂透漏下的橘紅亮光混合,產生迷蒙、夢幻的畫麵效果。前景靠左是正在舞蹈的莎樂美,右臂裸露滾圓,高舉一枝蓮花,閉合又敞開的蓮花,是處女的貞潔與放蕩的誘惑的結合;她左手向前伸長,似有所指,又若無意義;她低垂著臉麵,自愛、高傲、冷漠、沉溺,與其冰冷表情反襯的是,她的身體好像醞釀著包裹著即將噴發的巨大激情,上身幾乎裸露,下身由輕薄的青藍色薄紗及無數珠寶佩飾組成,大腿若隱若現,裸露的纖細小腳高高踮起足尖,因為快速的旋轉,白色頭帕向後甩出、飛起,周身珠佩也飛揚起來,觀者似能聽見環佩發出的叮當聲響。她的雙腳正踏在一條紅地毯上,破碎的淩亂的花朵亂撒,恐怖的紅讓人想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