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部隊比地方情況稍好一些,不實行布票,照常定時發衣發被。幹部戰士受社會環境影響,懂得了節約,省下一部分舊衣舊被轉送親友。於是軍裝時髦起來,軍衣軍大衣,絨衣絨褲滿天飛。許多姑娘也衝這一優越性,希望找個軍人成婚。地方女人穿上綠軍裝,就意味著成了軍人家屬,或者準軍人家屬,連本人也被稱為“軍用品”。
另一個特殊的部門是供銷社。不知他們當中哪一位智者,發現日本進口的化肥袋可以洗淨染色當布用,做成衣服軟綿綿輕飄飄的。於是很多地方的袋裝化肥改做散裝賣,省下包裝皮發給職工。一時供銷社成為熱門單位,四麵八方的人都來套近乎,以踅摸到一兩個化肥袋為榮。隻是這種日本化肥袋不好染色,洗兩水就掉色。社會上流傳這樣一首民謠:晉縣小幹部,身穿哆嗦褲,前看日本產,後看是尿素。
我們家既沒人當兵,又跟供銷社不沾邊,撈不到外快。但是大人孩子衣著有模有樣,不失體麵。為什麼?全靠我愛人一雙巧手,為全家拮據的生活“打補丁”。同樣是那幾丈布票,在她手裏就得心應手,就經久耐用,充分表現了她聰明過人之處。應對變化,又全在手與心。首先是布料的選擇,因用使材。
被麵單衣用淺色細布,柔軟清爽。秋冬衣服用嗶嘰、哢嘰,都是斜紋布,薄厚不同,必要時用雙麵哢嘰,過春節還用條絨。盡管每尺多花一兩角錢,算總賬還是物美價廉。二是自己染色。當時外國經濟封鎖,國內織染技術落後,市場上隻有藍黑灰幾種布料,顏色單調。為了孩子穿得鮮豔一些,自己買顏料,煮染出桃紅、棗紅、柳綠、湖藍等顏色。再是自己剪裁。街上看到新式樣,書上找出美的圖案,自己動手學著剪裁。為了省布,常常是兩三件衣服套在一起裁。這些都要把學過的幾何代數用上。尤其女兒的衣裙,力爭新穎美麗,先在白紙上畫小樣,反複修改,確定後再在報紙上放大樣。從小到大,經她的巧手媽媽縫製的衣服,沒有重樣的。
特別值得稱道的,是我愛人打補丁的藝術。孩子好動,上樹爬牆,膝蓋、肘部、臀部容易磨破,選用適當的碎布,剪成虎頭貓臉等圖案,對稱地補上去,好像是裝飾品。衣服上剮了個小口子,縫好,再繡朵花,天衣無縫。使我的小女兒,在那個灰暗色彩為主調的時代,顯得花枝招展,好像一個小模特兒。
至今,我箱子底下還保存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幾件衣服,闔起眼來,那些大大小小的補丁,好像天上的星星。
黑牡丹
每年芒種過後,母親都要選一隻落窩雞,十幾枚雞蛋。雞蛋排在席簍裏,母雞靜臥其上,用自己的體溫孵育一批新的生命。經過三七二十一天,第一個雞蛋破裂,露出一團絨毛來,剛出殼的小雞,蛋殼一樣大小,乍接觸空氣,冷得微微顫抖。母親心疼地把它抱在懷裏,以手輕輕擦幹羽毛,放在掌心裏欣賞。接著一個個小生命爭先恐後地出世,小嘴尖尖,小眼黑黑,小腿火柴棍一樣纖細,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像一團團絨球在地上滾動。慢慢地在母雞保護下點頭覓食,小絨球一天天滾大。
起初雛雞難分公母,一個月後有的額頭上先長肉芽,身後生尾羽,這就是小公雞。小公雞發育較快,個兒稍大,漸漸顯出強悍,身上的羽毛越來越豔麗;小母雞則是禿頭禿尾,身材略小,本能地跟在小公雞後麵。帶小雞的母雞變得粗野,不可侵犯,對來犯者扇翅伸喙,毫不客氣。小公雞較早走出卵翼,漸漸成熟,金花冠,一身錦繡,雄赳赳一副英雄氣概。學打鳴時,嘶啞而變聲,但是足以使異性低頭臣服,小公雞趾高氣揚地長大,厄運也尾隨而來。買雞人手持丈二長竿頂部一個圓網,在養雞人指點下,緊追幾步,像撈魚一樣兜住,回去就變成了聞名遐邇的“魏莊熏雞”。留下的小母雞照常生活下去,第二年春天開襠下蛋。母親攢下雞蛋換油鹽醬醋,換我的學費,“雞屁股是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