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漢字從篆文變為隸書,對於字形上隻求其便寫,絕不為古體所拘。又字音經曆代的轉變,那形聲字的音符,幾乎完全失其注音的作用。於是那所謂象形的象形字和指事字,所謂衍形的會意字,所謂半義半音的形聲字,都成了文字史上的名詞,可以道古,不可以道今。現行的楷書、行書、草書等等,即是隸書的變相,實際上隻是一種毫無意義的麻煩符號罷了。要在這種符號上談什麼象形不象形,真是癡人說夢!
造一個字而用了許多筆畫,以期肖形或表意,這本是古人的蠢笨計策。這種多筆畫的字,不但現在人嫌它麻煩,便是古人也未嚐不嫌它麻煩。大概一個多筆畫的字造成了,通用了,就有人將它減省筆畫的。例如——
金甲文中的“子”字作,又省作“寅”字作,又省作。
《說文》中的“禮”字作,又省作;“秋”字作,又省作。
減省之後,造字的本意自然不可複見了。但文字本是語言的符號,語言是用聲音來表示思想情感的,文字就是這種聲音的符號,隻要有若幹簡易的形式,大家公認為某音某音的符號,就行了;什麼肖形,什麼表意,全是莫須有的。所以造字的本意不可複見,在實際應用上是不受絲毫影響的。
從龜甲、鍾鼎、《說文》以來,時時發見筆畫多的字,時時有人將它的筆畫減省。殷周之古篆減為秦篆,秦篆減為漢隸,漢隸減為漢草,漢草減為晉唐之草;漢隸的體勢變為楷書,楷書減為行書;宋元以來,又減省楷書,參取行草,變成一種簡體(即所謂“破體”“俗體”“小寫”),這都是最顯著的減省筆畫。而篆與篆,隸與隸,草與草,簡體與簡體,其中尚有繁簡之不同。總而言之,數千年來,漢字的字體是時時刻刻在那兒被減省的。
從殷周之古篆變到宋元簡體,時時刻刻向著簡易的方麵進行,可說是沒有間斷。若循此趨向,不受障礙,應該現在的文字比宋元之簡體筆畫還要大大的減省。而且自古以來,早有假借一書,凡同音的字彼此都可通用,這種通用的辦法,已經完全拋棄造字的本意了,依此辦法,漸漸的便可將所有同音的字單用一個形體去表示它。字形愈變愈簡,同意字隻用一個形體表示,則隻須再將音素詳細分析,就可以變成拚音的字母了。不料到了明朝,漸漸的倒行逆施,向複古的路上走。那亡清的什麼政府,更大倡其文字複古的論調,雷厲風行的強製執行起來:什麼《康熙字典》,什麼《字學舉隅》,對於文字的一點一畫,一挑一剔,這樣是正體,那樣是俗體,狺狺不休(其實他們是全不認識古字的),不但宋元以來之簡體全被排斥,就連漢魏碑碣上麵的字體也遭非議。這種毒焰,在學術界至今尚未消滅,而且更大大的流毒於學術,以致書記抄講義,學生寫筆記,……無不蒙其大害,耗損光陰,耗損精力,真是冤哉枉也!
從曆史上考察進化之跡則如彼,從現在事實上證明受害之狀態則如此。那麼,我們還不該急起直追,來幹這減省漢字筆畫的事業,以繼續昔賢未竟的工作,減殺今人無益的苦痛嗎?
我以為現在減省漢字筆畫,應該根據現在通行於民眾社會的簡體字。這種簡體字,十有七八都是從宋元時代流傳下來的。我曾經拿它分析,得了八種構成的方法,如下:——
(1)將多筆畫的字就字的全體刪減,粗具匡廓,略得形似者,如——
作,壹作壱,壽作壽,該作,命作,關作。
(2)采用固有的草書者,如——
得作,爲作為,東作東,實作實,事作,會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