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漢字革命(1)(3 / 3)

意義相近而有些微不同的,固然應該分造許多字去區別。還有那一個意義因地方或時代不同而變了讀音的,這也不可沒有區別;區別的方法,自然也隻有添造文字。於是形聲之外,又別有轉注這一種方法。例如甲地讀“謀”字之音如“某”,所以用“某”字做聲符;乙地不讀如“某”而讀如“莫”,於是改用“莫”字作音符而添造“謨”字。又如“父”、“母”兩個字在述說時讀為“fu”、“mu”,而稱呼則變為“ba”、“ma”,於是就添造“爸”、“媽”兩個形聲字(“父”、“母”都是象形字)。諸如此類,都是一義化為數音而造成的。這便是轉注(說本章炳麟)。——就文字的形式上看,轉注還是形聲;但就“一義數音即造數字”這一點上看,可知表音文字的勢力一天大似一天了。

轉注雖因音變而字也跟著變,卻還未脫離義符:如“父”、“母”之音變為“ba”、“ma”、不就拿“巴”、“馬”兩個字來表示,還要加上“父”、“女”作為義符。後來又覺得這種方法還不便利,因為(1)聲音轉變,層出不窮,一一製字,實在麻煩得很;(2)副詞、前置詞、接續詞、感歎詞、助詞等等,很難得到適當的義符;(3)古代傳授學問,因為寫的工具不便利,大都是“口耳相傳”,這是隻能記住語音,不能記住字形的。……既有這種種緣故,於是毅然決然的舍義而專來表音。隻要聲音對了,無論寫哪個字都行。換言之,就是對於許多同音字,不問它們是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形聲字、轉注字,也不問它們中間的形聲字和轉注字是什麼符,凡同音的字,都可以任意亂寫,凡聲音略有轉變,就可以改寫他字以明其音。總而言之,對於固有的文字都作為注音字母用,這便是假借。《說文》定假借的界說道:“本無其字,依聲托事。”這話尚未能包括假借的全體。“本無其字”的,固然隻要假借一個同音的字便得了。就是那“本有其字”的,也不妨隨便寫一個同音的字。所以“飛鴻”可以寫作“蜚鴻”,“歐陽”可以寫作“歐羊”,“憔悴”可以寫作“蕉萃”,“仿佛”可以寫作“放物”。漢字到了用假借字,便是純粹的表音文字了。

照這六書發生的次序看,可知漢字是由象形而表意,由表意而表音;到了純粹表音的假借方法發生,離開拚音,隻差一間了。

假借這個方法,發生於何時呢?現在所見的最古的真正古字,就是殷代的甲骨文字,這中間已經有假借字了。如借“尞”為“寮”,借“唐”為“湯”,借“果”為“婐”,借“鳳”為“風”之類。那麼,假借方法的發生,至遲也應該起於殷代。後來周代的鍾鼎文字中間,假借字更多了。中國學術的發生,萌芽於春秋,極盛於戰國;最古的文學作品是《詩經》,最古的曆史是《尚書》,其次便是《春秋》,這幾部書,都是從那個時代流傳下來的;因為傳寫之人不一,所以彼此異文甚多,這些異文,什九都是假借字,看陳喬樅的《四家詩異文考》、段玉裁的《古文尚書撰異》、趙坦的《春秋異文箋》等書,就可以知道。其他如“周秦諸子”、《史記》、《漢書》、“漢碑”等等,觸目都是假借字,試把吳玉的《別雅》、錢大昕的《聲類》、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諸書隨便翻檢一下,也可以得其大概。從晉到唐,這種寫假借字的風氣仍是很流行。我們看陸德明的《經典釋文》,知道六朝時候經書的本子彼此異文甚多。還有那近來常常發見的六朝寫本和唐寫本的書籍,同樣一篇文章,寫得互有不同,和現在通行的本子相較,複多違異。此外如南北朝、隋、唐的碑碣、墓誌、造像等等,其中引書用詞,字形歧異的更不可縷指。這裏麵雖然有些是由於傳寫有錯誤,致文義有異同,但大部分都是字音相近而字形不同的。這就是那時候的文字多用假借的證據。宋元以來,書籍有了刻版,一印就是幾十幾百部,大家所看的本子都是一樣的,某義寫某字,都依著書上寫,於是寫假借字的風氣漸漸不行於所謂“士人”的社會了;而且那些什麼“士人”,看見別人寫假借字,便要罵他是“寫白字”。但是這種禁令,不過是“士人”自己定了來束縛自己罷了。若就全社會而論,這種寫假借字的風氣,直到現在,還是很流行。你看:

藥方上寫“人薓”作“人參”,“生薑”作“生薑”。

北京的書店掌櫃寫書簽子,“《漢書》”作“《汗書》”。

蘇州的燒飯司務開火食賬,“百葉”作“百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