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安安
回想我的北大時代,開頭,應該是一個銀灰色的清冷的早晨——我在北京初秋清冷的早晨醒來。
我醒在北大的校園裏,這裏就是我心中沈從文、鬱達夫那些現代作家們曾經關注的地方。我曾那麼癡迷鍾情的上世紀20年代,曾經在這裏釋放過青春最靚麗的姿態,有真正的自由和激揚的時代。
我並不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很少去想未來的人,因為對於過去,我那樣地依賴。回憶——我在這個清冷的早晨發現回憶是一個酒壇子,我們那麼多的感動都依賴於這個酒壇子開啟的一刹那。
在我這裏,美麗成為一個個的定格,在新的定格產生之前,我隻能依賴舊的定格追憶曾經的感動。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近乎極端地活在追憶之中,時常是那樣萬般無奈地凝視著曾經的種種,就像是手抓不住酒香。
這是我的局限。而發現這個局限的,正是我已經開始掙脫的動作。
因為我看到樹葉上跳躍的太陽。就是這個早晨,就在我們31樓樓下,那一瞬間如此美麗,高大的楊樹上麵全是太陽。我發現沉迷於追憶的我忘了尋找新的定格了。
完成了大三的最後一篇論文,去還書。圖書館麵朝東門,直通校外的大街。走出圖書館的那一刻,身邊的女伴說:“你看,塵世原來就在我們麵前不遠的地方。”那一瞬間我想起第一次站在這裏時心中浮現的一句話:北大就是一個世外桃源。也許是我需要的吧,世外桃源也是幸福的,也還能看到人間凡俗的煙火在不遠處燃燒。
……
青春就是對自己一場巨大的解構,自我就在這種活動中急速膨脹。按嚴格的醫學計算,一個人的青春期應該是從10歲到20歲。在我19歲的那一年,我來到了北大,三年,在一次次的選擇、徘徊、掙紮、洗禮中,那個膨脹的自我在漸漸恢複它本來的體積。某個清冷的早晨醒來,我發現自己不再有那些虛無的故事情結。從這個世外桃源裏遙望塵世的一刹那,我知道我的青春期終於臨近尾聲。我終於明白,年輕的眼睛隻有在歲月的洗滌中,才能不再隻看到內心深處青澀潮濕的沼澤,而是看到外麵,例如,樹梢上跳躍的太陽。
高中時,我說我喜歡新文學時期的作品,高年級的師哥師姐都說:“哦,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喜歡張愛玲。”那天一個中文係的學姐問我,外國的戲劇你看過什麼?我說隻看過薩特。她馬上很共鳴地說,大一的時候喜歡薩特是正常的。後來遇見廣告係的學姐葉子,問我喜歡什麼電影,我隨口說我喜歡張揚的《昨天》,她說,跟我那時候真像。
北大給了我什麼?曾經以為,是一種酒神意味的自由不羈,以及將知識變成文化,再將文化變成智慧的能力。我自然地認為北大給了我很多問題的答案,然而那些答案日新月異地變化著,證明我的以為都還是片麵的。那麼北大給我的究竟是什麼呢?
原來北大並沒有給我答案,它給了我一個問題,那就是:你要做一個怎樣的人,要過怎樣的一生,高貴地活著還是卑賤地活著,做古典的人還是做現代的人……我行走在這個淡灰色的校園裏,臉上帶著哈姆雷特式的思考,固執而天真地維護著我們善良而純真的理想主義。
情竇初開的我,隻好將一場青春的花事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那年泡桐花開
文/王雲霞
我書房的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樹。每年的三四月間,它粗樸簡潔的枝幹上,就會開滿粉紫色的泡桐花。泡桐花很美,它雖沒有桃花的鮮豔,牡丹的富貴,但喇叭狀的泡桐花,清雅中透著俏麗,矜持中又充滿活力,尤其是它那粉紫色的花兒,總會給人一種莫名的歡喜。
我愛泡桐花;泡桐花於我,似一個遙遠又清晰的夢。
記得十六七歲的年齡,離家不遠的石巷口,就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樹。每到花開時節,嗡嗡盈盈的粉紫色的花兒,像鳥兒般簇擁著嬉鬧上枝頭,空氣中不時飄過一陣濃鬱的花香,人站在很遠的地方,都可以聞到。
那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石巷中的行人很少,我撐著雨傘,悠閑地跳著地麵上的水窪行走,兩側厚重的灰磚牆,在潮濕的空氣中散發出一種曆史的氣息。牆內,是高大的天主教堂。離教堂不遠處,就是我就讀的學校。斷斷續續的雨點,敲打在我的傘麵上,發出“嗵、嗵、嗵”的聲響。腳邊牆基上的青苔,斑駁濃綠,時斷時續,在我的腦海中,變幻成各種不同的圖像。巷口的泡桐樹下,粉紫色的花兒鋪了一地,讓人見了不由得心生惋惜。我掏出手帕,彎腰將它們一個個撿起。就在這時,我抬頭看到了他,一個青竹一樣挺拔的男孩。
男孩我認識,卻叫不上名字,他是我校男籃隊的隊長,比我高兩個年級。
他就那樣站在泡桐樹下,頭發濕漉漉的,肩膀也被雨水打濕了。他右手攥著拳頭,左手拿著籃球,扶在腰胯上。腳下,是一片粉紫色的花氈。
看見我,他走向前來,還未等開口,臉上已飛起兩朵桃雲。他故作輕鬆地說,這麼巧,在這裏遇見你。正好我的同學沒來,我這裏有兩張電影票,不如一起去看吧。說完,沒等我反應過來,猛地將電影票塞進了我的手裏,然後低頭快走幾步,又忽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眼裏,盈滿了青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