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舊詩被革了命之後,新詩其實還沒有摸索出什麼新的秩序來。白話文運動還沒有來得及讓中國詩白話呢,文學的領域就已經給全盤西化了。有沒有可能是“還不會走就想跑”的後遺症,造成今日這種詩人找不到讀者,而讀者找不到可讀的詩的局麵呢?
詩與小說
很久以前讀到《莊子·盜蹠篇》,裏麵有個小故事,說有個叫尾生的青年,跟一位女子約會,兩人相約在一座橋下相見。誰知,天不作美,那天發了大水,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最後尾生抱梁柱而死。
那時候,我莫名其妙被那個癡人感動,很想把它寫成小小說。寫了幾次,都沒有成篇。因為故事太簡單了,寫不出什麼意義來。但是,那點莫名的感動,始終留在心頭。
有一天讀到芥川龍之介的一個小小說《尾生之信》,赫然就是我想寫而沒寫成的這個故事。
在芥川的筆下:這不再隻是一個小故事而已,它變成了一個人可能的一生。在橋下的尾生,心中滿懷希望地等待著,這時河水漸漸漲起來了,他不知道該不該離開,就這樣一再猶豫,終於離不開了。芥川說:月光下那個漂浮在水麵上的尾生,其實就是他自己。那女子豈止是一位情人而已?她代表人生中一點迷糊的追尋,一種不確定的向往。等待著“等待”,結果等了一生,靈魂中那點向往卻始終也沒有來到……
中國台灣詩人劉克襄說:
詩是靜寂森林裏最後掉落的一片葉子
詩是黑暗落葉層下最早蠕動的甲蟲
如果我們心底有塊園地,像靜寂森林,像光線也穿透不了的暗層,那麼,詩就會在那兒滋長起來。最後與最早,隻是時間的問題,不是詩人找到詩,而是詩找到詩人。詩像愛情,因為說不清楚,所以迷人。在背負知識的重擔下,當我偏愛感性與直覺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詩。
讀芥川,想莊子,無論是羅生門還是蝴蝶夢,那裏麵不都充滿了謎一般的詩意嗎?寫的時候也許隻是寫一段人生,但每一代讀的人再把自己的感動往上增加,漸漸就變成了許多的人生縮影。感動,不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書本上的,有它就有詩。
一般人以為詩短,容不下小說,其實古來偉大的詩家,他們的詩裏都有小說的成分。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艾略特的《荒原》不必說了,就是白居易的《長恨歌》,屈原的《楚辭》,都是長篇小說呢。可是白話詩以後,用詩寫小說的卻很少。在我手邊的詩集裏,有本大荒的《白蛇傳》算是很難得的,白靈的《大黃河》也很浩蕩,大陸的詩我接觸得少,不知長詩、史詩和詩劇的創作情況如何?
可能曆來受我們愛戴的詩人,都是能寫幾句叫我們難忘的“精句”的詩人,比如:“白發三千丈”(李白),“大江東去浪淘盡”(蘇東坡),“蠟炬成灰淚始幹”(李商隱),“美麗的錯誤”(鄭愁予)……使我們把詩當做“小品”看了。其實,那些詩人寫的詩雖短,他們把自己的一生賠了進去,所以,每個詩人加上他們一生坎坷的故事就變成他們的傳記一樣,他們也算在詩中寫了一個“個人的故事”。如今,詩人的地位可能沒有古代的高,搞個人崇拜的時代也已過去了,想來詩人未來的出路可能要以小說入詩為佳,使詩中也有故事性,那麼詩的可讀性就會大大提高吧?
人生多寶格
五年沒有回去,台北已經非常國際“化”了。細雨濕流光,舊時歲月的影像,真的已經溶化到不知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