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麵具與蛇(3)(2 / 3)

小小的耳銬,像一隻開了口的筒形戒指,套在耳朵邊沿上,是那些耳朵不甘寂寞卻怕受耳垂上紮洞之痛的“好漢”們的傑作。

我有個同事,耳上穿三孔,時常戴三副耳環來上班,有時外加一個耳銬,她梳很短的非洲發式,全部耳飾展現在外,因為她人長得漂亮,耳上的琳琅尚能使人深覺“時髦就是美”。但有時在柏克萊的電報街上遇見一個口塗青色唇膏,耳下倒掛兩隻壁虎的女子,不能不令人感到“野蠻的恐怖”:好好的耳朵上,硬穿兩個洞,說不野蠻也難。

留青日劄上說:“女子穿耳,帶以耳環,自古有之,乃賤者之事。”非洲有的原始部落的土人,耳垂上打個洞還不算,得塞入兩片圓形木栓把洞撐得愈大愈好。有的土酋長還把他所擁有的妻妾宮妃一律賜以耳環或者“鼻”環,做為一種財產上的記號,這倒也是事實。不過,在西洋曆史上穿耳卻不見得是賤者之事。像巴比倫時代,有地位的男子才戴耳環,尤其是戴金製有特殊圖號的耳環以示身份。文藝複興時代,男人的耳環據說以珍珠的最受歡迎。

我曾在《闌幹拍遍》書中寫過一篇《三千年前的故事》,裏頭也提到埃及的塔騰圖曼國王當王子的時候也是戴耳環的。那時候相當於我們的商朝。

古人戴耳環除了愛美還有點避邪驅魔的意義在。偶然在一本考古的書中看到一種耳環,非常特殊,是把一塊金子打成長方片卷成筒狀,兩邊不收口,開口處中央有個掛鉤,戴時掛到穿在耳上的金線中,這種耳環有個專有名詞:Abaule(box- typeearrings)。金筒上雕著兩個戴皇冠的頭像,眼睛還點了亮漆。兩個首像之間還有一個牛頭雕刻,大概與他們的宗教有關,牛頭雕得更是講究。皇冠和牛角也上了亮漆,黑而發亮。筒身上雕著鏤空立體的花朵,細薄精美,連花蕊花粉都具體而微。其製作之精巧美妙,有著高度文明的痕跡。看說明是Etruscan公元前六世紀的古物。多可惜,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古羅馬帝國開創前在意大利中西部曾經有過的一個極為文明的王國,但它的興亡始終是謎,隻有它留下的藝術品,依然光芒萬丈,既令人一見傾心又令人為它的滅亡而傷心。

看過了Abaule那樣的耳環,其他如埃及的大型金耳環,希臘叮當作響耳環,羅馬鑲寶石耳環,甚至十八世紀才有的鑽石耳環等都不足觀矣。當然不穿耳洞的耳環也有,那是二十世紀的產物,有夾子式的,有螺絲釘式的(穿洞者,被稱為是圖釘式的),好像小小的耳環,也要動用“機械工程”似的,真是非二十世紀的莫屬。

最近女兒告訴我,如今時興賣一種紙做的飾物——花花綠綠各種圖案的“貼紙”,可撕下來貼在耳上、臉上、指甲上,有的還能倒印成刺青呢。我覺得美國人有時天真得可愛,為了要做“美的奴隸”,不惜挖空心思。可惜我沒那個膽量,不然明天可以找兩張漂亮的郵票貼在耳垂上去上班的。

三千年前的故事

三千年前,在埃及,有一個皇家的孩子,八歲的時候忽然被立為國王——我們假定當時的國王和王太子都是忽然因病而死的——他不但要朝服大禮統領全埃及,還得接收國王的後妃——自己的庶母——為妻。

他有著一副極其清秀的麵貌,渾身是貴族的氣息。他或許真以為自己是神的再生,天生來是當國王的。上朝接見臣民如同上學,狩獵奔走如飛的鴕鳥乃是他的童玩。他似乎並不知道世上有所謂煩惱、有所謂愁苦,他似乎也還來不及長成“男子漢”——雖然他的後妃也曾替他生過早夭的孩子——十九歲時便又忽然死了。他的死,我們也隻好假定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因為那個時代的埃及正是太平盛世,沒有什麼內亂外患的跡象可尋。這是我在舊金山的“埃及塔王古墓文物展”上零星拚湊而來的故事。

我想,美國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兒“古董狂”,不知道是因富裕而生的悠情還是文明的反動?幾年前,“中國出土文物展”——以金縷玉衣為主——在加拿大展出,買票的隊伍排成好幾條街遠,人人打趣:如長城一般,其中有許多是坐了飛機趕去的老美。這次的埃及古墓文物展,又是車水馬龍。我是“平生喜從俗,也喜湊熱鬧”,故而兩次的大展都未曾錯過。

三千年前,在中國,大概相當於商朝,商代古物,在我的印象裏是一些斑駁的陶器、青褐的銅器和失彩變色的玉器。據說周以後的漆器,其殘損的程度更大。

可是,塔王墓中的寶物卻是金光閃閃,色彩富麗,好像全世界的黃金都在這兒了。尤其金飾當中鑲嵌的藍玻璃和紅玻璃,真讓人吃驚。還有木製的胚胎外層包裹的金箔,這些手藝,不要說是三千年前,就在現代,也自有其奪目的光輝。

當然,最迷人的還是塔王那十九歲的英姿,大大的眼無一絲雜欲,挺直的鼻子、寬厚適中的唇,耳垂上還穿了耳洞,這張臉的純淨真不像是人間的,他的身態倒有幾分的女子氣——所以我說他還沒有來得及長成男子的模樣。他邁著大步,舉著長戟,既不是戰士,連獵人也不像,可是他自有一副高雅的風采,是天生的貴族。據推測,他死得倉促,連宏偉的金字塔也來不及建造,可是為敬愛他而給他陪葬的東西,卻是異樣地豐盛,滿滿塞了四個房間(墳墓),雖然有過幾次被盜的痕跡,可是留下供我們仰歎的依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