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長,可惜。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我們吵了一架,再也不願彼此是“朋友”了。她決心要討回她那一半白浪費在我身上的花生糖。
我在家沒有洗衣、燒飯過,哪有零用錢?運氣又不夠好,低頭在路上來回走上十趟八趟也沒撿到過一分一毫。怎麼辦呢,隻好關了房門,不敢出去。母親覺得非常奇怪,她那個野丫頭一樣的女兒居然有一天乖乖地自動閉門讀書,而大門外還站著一位滿臉怒容的同學,忍不住追問起來:
“高勝利為什麼站在門口?”
我覺得丟臉極了,死不開口。
母親又去問門口的那一位。
“花生糖還來。”我隻聽見勝利的“怒吼”。不記得母親是給了她一毛錢呢,還是要我去照樣買塊花生糖還給她?反正隻有那一聲“花生糖還來”永生難忘,其餘都已淡遠,不複記憶。
女兒由牙醫師那兒回來後悶悶不樂,因為發現了兩顆蛀牙,平日愛吃甜食之故。我本想給她一點“機會教育”,看她一臉鬱然,實在不忍。故改口說了一則小時候的故事。“花生糖的故事”對女兒而言,是一則十分可笑的小插曲,然而,在我童年回憶的百寶箱中卻好似一樣蒙了塵的古玩。如今我拭去歲月的塵埃,在上麵看見的是淡淡的甜與淺淺的傷——那兩個月光下同洗著一盆髒衣的小女孩到哪裏去了呢?那兩個放學後小店門口細心對分一塊花生糖的小女孩哪裏去了呢?
滑雪記趣
美國人把“過生日”看得比“天”還重要:我有個朋友,同事為她開生日派對,她得先做頭發、修指甲什麼的,一看日曆,卻是星期日,就說:“教堂不去了。”
可是,林肯的生日,華盛頓的生日,他們卻可以胡亂更改。要是林肯先生這一年的生日是星期二,他們就不客氣地移到星期一去;要是華盛頓的生日在星期四,他們就請華先生星期五才過生日。要是碰巧是星期三,那就更是左右隨之了。總之,他們生日我們放假,那樣的好好先生,就是活著,大約也不會反對將就著成全我們大家過一個“長周末”吧。
加州就更妙了。有些中小學校幹脆把林肯、華盛頓生日合並為“滑雪周”:放一整星期的“春假”(其實四月初複活節前後那一星期的假才真正是“春假”)。據說,因為那兩位偉人的生日使周末拉長了一日,好多家長就帶著孩子去滑雪,怕再不去,雪要融掉了,所以學校裏頭一到了這個時候,學生就紛紛“告假”。校長老師一看,半數學生都不在了,課還上得成嗎?有假大家放吧,因此就創造了這個美名:滑雪周。
在舊金山這裏,滑雪的勝地是在太皓湖附近,車程隻有兩三小時而已,當日來回都可以。可是,太皓離賭城雷諾不遠。多數的人喜歡滑完了雪,到雷諾下榻,晚上在那個不夜城裏拉一拉吃角子老虎或者過一過賭城的“風流”癮,第二天再滑滑雪才回來。舊金山(或者說加州)變得這麼“不倫不類”實在不是沒有道理,誰叫它有個靠賭博吃飯的鄰居呢!本來滑雪跟賭,多麼的風馬牛呀,但在這兒的旅行社,“滑雪發財團”卻是白菜豆腐一樣。
不過,我頭一次滑雪是真正的“純滑雪”。純粹是為了陪女兒蜜糖那個“小人”,我想這條命也值不了多少,大不了斷上幾根骨頭罷了。
其實,到滑雪的地方去,就是不滑,看看風景也已值回油價;尤其人少的時候和入夜時分,手裏拿著一杯熱咖啡,在看台上遙望穿紅著綠的小人影兒坐上了纜車,由小而無,消失在白雪的山巒、青藍的天空和蒼綠的鬆巔之間。不一會兒,山上滑下來一粒小紅點,飛似的落下來,還跟你招招手呢。那種快樂,連那種快樂的感覺也都成了美的一部分。
可惜,女兒的爸爸既怕高又怕冷,寧可待在家裏,我隻有硬著頭皮單槍匹馬也去雪地上湊了一個粉紅色的“逗點”。
我們參加的是初級滑雪班,每人每兩小時學費十二元(如要私人教練則每小時二十五元)。雪鞋、雪板租費每人十一元。這是下午的價格,上午還要貴些。有人說滑雪、網球是“貴族”運動,大概不差。小孩子不停地長,鞋子不斷要換新,雪板和手杖的長度跟身高、體重更是關係密切,買一次都挺貴的,更不用說這些還是“消耗品”。其他禦寒衣帽手套什麼的還不算在內呢。
平均起來,我大概在雪地上每十分鍾就要跌一次跤。原來一個人想要平衡自己,使自己不至於跌倒,並不如想象中那樣的容易,在冰上、在雪上,也許在任何地方都是。兩小時課畢,我已累得筋疲力盡,女兒卻跟別的小朋友坐纜車上山去了。
我大部分的精力與其說是用在滑雪,倒不如說是用在跌倒後再站起來。我們通常形容別人摔倒的樣子,用的大抵都不是什麼好詞句,好像天生有笑話別人跌跤的本能似的。那還是在平地,雪地裏穿著這千斤重的鞋,鞋底套牢著一根數英尺長的板條,跌倒了要想爬起來的那副狼狽相,可真是連企鵝見了大概都會走過來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