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會唱歌的葉子(6)(1 / 3)

除非有病,一個人要能讓自己胖到癡肥而醜陋的地步是不可思議的。中美兩國,富足的程度當然有異,可是如果兩國的富足程度對調的話,我想中國胖子也不會有美國胖子多的。因為在自製力、耐心與勤勞這些方麵說來,美國人都太不及中國人了。如果吃時能稍稍有點節製,平日操作勤勞些,對減肥運動多點耐心與恒心的話,一個人又能胖到哪裏去呢?還有一點大概也很重要,中國人胖了會自卑,不大敢見人,美國人太個人主義,胖了會自以為有特色,還要爭取“胖”權。若不是胖與許多疾病有所瓜葛,我們這些瘦老中在美國,早就要“無立錐之地”了。

“美國人怕死,每戰必敗”是越戰之後的“趣談”。可是,近年來美國人怕胖已怕出一種病來。那病是精神性厭食症。任何食物都不想吃,吃了就吐,有人一天吐上十幾回。要不了多久,就瘦得不成人形,最後還有生命危險。“木匠二重唱”的才女歌星就是得了這個病症,年紀輕輕就去世了,死得真冤。非洲人因餓荒而亡,美國少女因怕胖而麵對著佳肴嘔吐。《鏡花緣》的作者就是有再好的想象力,也寫不出這樣奇怪的“胖子國”來吧?

據說一個國家國民生活水準的高低,與那個國家糖的消耗量成正比是很明顯的事實。美國年消耗糖量居世界第一,這大概也是他們胖子多的原因之一。這裏食品店裏蛋糕、巧克力糖之類的甜點,其甜度往往是中國人不能忍受的。我每次看見食譜裏有糖的地方,總是要把分量減成三分之二或一半才行。糖,實在是食物當中,最壞卻最具有誘惑吸引力的東西,很像風騷的女子,我這麼說,是因為忽然想起張愛玲的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裏頭的王嬌蕊。

嬌蕊的晚飯就吃一片烘麵包、一片火腿,因為怕胖。可是平時又手裏捧個玻璃瓶,裏麵是糖核桃。這又不怕胖了?她的先生士洪是這麼解釋的:

“他們華僑(嬌蕊是新加坡華僑),中國人的壞處也有,外國人的壞處也有。跟外國人學會了怕胖,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動不動就吃瀉藥,糖還是舍不得不吃的。你問她為什麼吃這個,她一定是說,這兩天有點小咳嗽,冰糖核桃,治咳嗽最靈。”

我現在左鄰右舍,左邊是太太胖、先生瘦,右邊是先生胖、太太瘦。韓國詩人許世旭有一天酒後發言道:

“我看夫妻當中,一胖一瘦的話,多半是瘦的脾氣壞,胖的脾氣好。”

我說:

“如果兩個人胖瘦一樣呢?”

他說:

“那一定是天天大打出手。”

兩個瘦子相打,我可以想象。兩個胖子不知如何打法?一般說來瘦子跟悲劇有關,胖子根本就是喜劇。我們在電影《屋頂上的提琴手》裏,看到的男主角是個胖胖壯壯的中年人,因為他演得太好,不覺有異。後來我在匹得芒看了一次舞台劇的《屋頂上的提琴手》,男主角竟是個瘦高的人,劇散後想想,一個在農莊上辛勤工作,養了五個女兒又要對付囉唆太太的這麼一個人,當然應當是瘦子才對。可是按照老許的理論推演起來,男主角是給他太太“氣”“胖”的倒也十分可能。

人家說:人到中年,發胖如同水火,擋都擋不住。有一天,我若發起胖來,我願意說那是因為我脾氣變好的緣故,與年齡無關吧。

花生糖

我小的時候,很好吃。可是在我們那個時代,小孩子是沒有什麼“固定的零用錢”這類玩意兒的。有時在路上撿到一毛錢就會高興得雀躍三丈,因為一毛錢可以買到兩顆橄欖、話梅或是一塊花生糖呢。

我的故事,是從跟一位同學的友情開始的。

我的同學高勝利——因為是在抗戰勝利那年出生的——是標準眷村裏長大的孩子,非常能吃苦。除了上學,在家的時候總是得幫忙料理家事。我記得有一次晚飯過後,功課做完,十分無聊,就到她家去找她。

“她在抽水機那邊洗衣服呢。”高媽媽說。

我跑到抽水機那兒,一看,好多十一二歲的女孩子聚在那裏,一人一隻大水盆。盆裏一大堆待洗的衣物,盆邊斜架著一塊木製洗衣板。昏黃的路燈下,白白的肥皂泡沬沿著洗衣板一揉一搓地膨脹起來,好玩極了。

“我幫你洗。”我還記得當時興奮的心情,後來讀到馬克·吐溫的《湯姆·索亞曆險記》,裏頭說到湯姆被處罰去油漆圍牆,他的同學爭先恐後,甚至用蘋果、玩具來交換工作,我就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

可是,勝利隻讓我幫她打水。那時候自來水還是奢侈的事,水都得用“幫浦”自己打著用。我家有個大水缸,我記得還要請人每兩三天挑幾擔水來,把缸注滿。

總之,後來我天一黑就跑去幫她洗衣。其實,是蹲在洗衣盆旁邊玩那滑滑溜溜的肥皂水。

有一天,勝利來找我,給我看她媽媽給她的一毛零用錢。我們倆興高采烈跑到小雜貨鋪去買糖。為了鋪子裏“琳琅滿目”的零食,我們起碼費了十來分鍾,最後終於決定買了塊花生糖。

那時候的花生糖,可沒有現在這樣的“秀氣”——一口一塊。那時是一大片,長方形,勝利把它對分了,掰開遞給我一半。多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