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帶隻杯子出門(8)(1 / 3)

不過,在最近舉行的研究生物及其相關科學(包括動物哲學行為學、動物心理學等在內)的科學家大會上,雖然對各種問題依然爭辯不休——最近還加上了“人猿學會了人的語言之後,人類自己的優越感問題”——一般說來,大家似已公認動物是有感情意識的,新的研究焦點是哪一“種”的動物,有“哪一樣”的感情,會哪一類的“語言”等等。

話說回來,可見我們的不忍,雖屬直覺,亦不無道理了。不過,撇開“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中國古董”不談,報上形容好幾隻即將麵對“銷毀”命運的猩猩依然吃著香蕉,打打鬧鬧玩成一團的時候說:它們真不知“死之將至”!我想,或許它們知道卻並不怕死?或許它們更怕的是饑餓?

印第安人的老傳統是人之將死,便散盡自己的財產——總是把親人叫到身邊,讓他們當著自己的麵一一把他擁有的東西拿走——然後一個人走到野外去,麵對太陽下山的地方,等著“死”之來臨。“死”對印第安人而言,不過是一種“物化”,自此要與大自然合一了,這等的“無愛無嗔”,又何懼之有。

設若那幾隻猩猩也有印第安人那特有感覺,或者能被我們說服而視死如歸,我們會不會好受一點?說不定,就在我寫文章的這個時候,動物園裏某些被我們視為“非靈性”的冷血動物還正在想:“我不要死啊,我心情不好哩!”誰知道?

有人談到有限、無限,就說不過是個單位的問題。一個天文數字,若用光年做單位的話,一除下來也就有限得很。然而,到目前為止,動物的“內在”世界,無論用什麼做單位,對我們而言都是“無限”不堪的。

在我們尚不能訂立“動物權”的標準之前,我想,我們還是先顧到“人”的好。但是,人要像人,當然得具備“不忍之情”。有時候我們雖不能免其死,盡量少製造那些“不忍事件”,卻是應該的。

同性的愛

在舊金山,熱門的話題之一就是:“同性戀”。六月二十四日是同性戀人士訂定的GAY FREEDOM DAY(自由日?還要怎樣才算自由?),這一天,他們在舊金山的市區裏頭大大方方地遊行了一場,有鮮花義賣,有彩車示街,熱鬧極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娘娘腔”的男士們和那樣“窮凶極惡”的女士們,一時簡直呆了。有些男士打扮起來,居然比女子更多幾分嫵媚;有些女子,舉手投足也並無絲毫女氣,我不得不相信,他們之所以要鬧同性戀愛可能不僅僅隻是精神上的需要而已。

我時常在想,說不定男女要達到真正的平等,就得先由不以同性戀為怪做起。有人說他們確是生理上就跟“普通人”不一樣的,有人說他們是出於憎惡異性之故,其實,說穿了,他們不過是一群在我們這些平常人中覺得得不到快樂而又企圖以表麵上的乖張異常的行為來掩蓋之的一群人而已,如果亞當和夏娃所建立的榜樣,不能讓他們心服,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去創設他們自以為理想的方式,又有何不可呢?

我在小說上是早已讀過同性戀的。譬如說,法國羅曼·羅蘭的《約翰·克裏斯朵夫》裏寫過對於同性間精神上的狂熱。日本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川端康成寫過《美麗與悲哀》,其中更有肉體上的愛戀。純精神上的同性戀,一遇到了合意的異性便會“自然淘汰”。憎惡異性的同性戀,本身就是一出悲劇,也還是要“不自然淘汰”的——我有時候甚至於想到:男子與男子火並,女子與女子火並,到最後還不是又剩下了一對亞當和夏娃?

七等生在《蘇君夢鳳》小說裏對她們倒也有一兩筆同情之語:“我非常同情她們,當我和她們相處才知道她們多麼可憐。她們是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的人,她們為社會所遺棄,滿足在自己的意識裏不覺羞恥。可是,一旦有人闖入,她們便自覺到自己的缺陷和醜陋。”

最值得同情的當然是那些的確在生理上與常人有異的。可是,我們對於眼瞎耳聾和殘廢的人都能心生同情,為什麼卻對他們獨獨不能呢?恐怕又是我們的道德理智作祟了。不過,貞節牌坊百年以前也並沒有人以為是不人道的吧?

也有人擔心同性戀要使人類絕種。同樣在這以前也有人擔心節育知識的日新月異會有“劣勝優敗”的後果。羅素先生則不以為然,他說過:“等人人都有了足夠的節育知識之後,反而是那些對生命充滿了熱愛或是不自私的人們才會喜歡要孩子了,這樣的優生法,豈不更好?”現在想想同性戀者,他們之中對生命充滿著樂觀的向往,不願自私者還不是一樣會想辦法延續後代嗎?他們也有人已開始認領孤兒弱女的,也有人支持試管嬰兒的,他們實在比虐待子女的父母更有資格當“父親”“母親”的。

替他們說話,這是舊金山的作風,我想我多少已染上了“金山人”的這一點惡習了。舊金山,像是一間人性的實驗室,是優點也是缺點,沒有勇氣接受考驗的是不適合住在這兒的。至於利弊呢?這樣說好了:人民教會的九百多人集體自殺,算是一次最失敗的實驗了,可是,也正因為這樣慘烈的失敗,別人才不必也不會再遇上同樣的命運。

看看花車上那些人,如果說“人生如戲”的話,他們可真選了個(或是被社會這個無形的導演給指派的?)吃力不討好的角色呢!他們的人數可真不少,大大超出我的意料。據說全美各地躲在暗處不敢見人的,現在也都到舊金山來了。舊金山的可愛之一,便也是這宗教家似的心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