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帶隻杯子出門(2)(2 / 3)

最近又在電視上聽見意大利有位作家建議:要想在海灘上裸體的人應當有執照,那些軀體尚可一看者才能發給。

聽說瑞典人甚為開放,不知道那兒的海灘春色如何?我想,大概不會比這兒米高梅的夜戲好看,因為這裏的上空,究竟還是打扮過的。

人魚與流落

最近,有一位年輕的日本學者到柏克萊加州大學的脊椎動物學博物館來訪問。他帶來了一樣贈品並作了一次專題演講,他的贈品是一瓶浸製標本——包括六條楚南氏小鯢、三條台灣小鯢。其中一條台灣小鯢像是變態,不能分辨雌雄,且右前肢有二,多出了一條腿,共五肢。它們分別是在台灣埔裏附近海拔三千公尺和二千一百公尺的高山上采集到的。

“這瓶標本,非常稀有。尤其,台灣小鯢,挺珍貴的。”我們那位國際知名的兩棲生物學家的館長,舉著瓶子叫我看。

除了對那采集地點感到無比的親切之外,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好看”——外行人會說:不過是黑黑的幾條四腳蛇罷了,還不及“壁虎”有趣。可是,那位日本學者卻告訴了我們一則“天方夜譚”,他說:

“這一瓶台灣產小鯢標本,不但難得,關於我們采集的曆史,說來還真是很不平凡呢。

“第一次我們的學者去台灣帶回來一瓶標本,結果碰上日本史上有名的一次大地震,標本全毀。

“第二次我們又有一位知名的兩棲動物學家去台灣辛辛苦苦又帶回日本一些標本,結果原子彈轟炸時,標本和生物學家一並消失了。

“這一次,我在台灣呆了三年,采集的標本趕快送一些到你們這裏來,還不至於有核子大戰吧!”

大家都笑了。

我卻覺得,我好像跟那滄桑的小鯢一起老了三次。

我的朋友史丹利前年發表了一篇細胞遺傳的學術報告,有關中國產“大鯢”的細胞核內染色體研究。“大鯢”是世上現存最大的有尾兩棲動物,一共隻有兩種。一種產在日本,一種產在中國西部。中國人叫它“娃娃魚”,因為把它由水中抱起來時,它的喉管裏會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

“中國的大鯢,你哪裏弄來的?”我問史丹利。

他告訴了我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

一九七三年八月,他的兩位香港學生——當時在俄勒岡大學念細胞核內學——回香港度假。其中一位李同學,在菜場賣魚的地方,看見了大鯢——一般人會以為是鰻魚一類的魚,其實它扁頭扁尾,還有四肢。李同學極其興奮,因為他知道這是一種有尾兩棲動物,而有尾兩棲動物是最適合用作細胞核內研究的材料,就把它買了,運回美國。我們的史丹利,一見傾心,真是相見恨晚,速速“供養”起來,並趕快通知另外一位張同學搜遍所有的魚市場,再買回來幾條小的,這一次不必運了,他自己把它們當做手提行李一路“捧”回來。我們的博物館裏,所有的標本幾乎全是曆任教授自己采集來的或由他人所贈或交換來的,隻有這大鯢是“買”來的。

“天啦,這樣‘偉大’的動物,竟然差一點就給吃到肚子裏去。”

“不用難過,”我說,“中國人還吃掉了很多的甲骨文呢。”於是,我告訴他甲骨文的發現,是在中藥店裏的龜甲上。當時那些“古董”龜甲是準備磨成粉末給人治病用的。

“真可惜。你知道,一九七六年六月,大鯢已經列入瀕臨滅種的動物之一了。”他說。

大鯢和小鯢,一般被視為有尾目動物中隱鰓鯢亞目裏頭現在還存活的最原始的動物。小鯢化石大概還沒有發現過,但是大鯢的化石可以證明它大概三千萬年前就已經存在。

提起大鯢化石,史丹利說,以前還有人以為那是一個被壓扁在泥漿裏的“人”呢。因為它有四肢,扁扁的頭上有明顯的眼睛,且有五六英尺長。大鯢最大據說可長至十英尺,而一般的有尾兩棲動物僅有六七英寸左右。後來,據說中國古書上有所謂的“人魚”存在,才想到那是“像人的魚”。

《山海經》上的確說到過“鯢”、“締”和“人魚”。我們的古人尚且知道有魚像人,筆之於書,而我們卻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任人濫采賤賣,好一個“花果飄零”。

邂逅台灣小鯢的那一天,外頭正下著絲絲的加州雨,由圖書館的一角外望,正好看見雨水緩緩地順著山坡往下流去,我頓時想起“流落”這兩個中國字來。我放下了手邊的翻譯,滿紙的象形文字像無情的水一樣,流過來流落的感覺,兩者一樣冰涼。細雨織著冬的衣裳,我何嚐不是在給人做著嫁衣裳呢?我跟小鯢,是怎麼流落到一起的?

戰爭使人流離,什麼使人流落呢?戰爭,是熱熱烈烈的痛。流落,卻還有半截身子埋在生活的汙泥裏,無奈無痛。

據說創造中南美最偉大文明(瑪雅文化)的那些瑪雅人,是早期渡過白令海峽到美國的一支印第安人,因為身體弱小被迫南遷而到達中美洲的。如果流落也有其正麵的意義,也許這就是了。

凡被踐踏的落葉

都是群樹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