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莎士比亞戲劇都是要花錢的,有的戲票還挺貴,好似精神貴族才能享有的娛樂。如今,許多地方都有免費的莎士比亞劇可以看了。今年,我到屋倫的美麗湖畔的公園草地上看了一場《馴悍記》。
去時,草地上有樹陰的地方差不多都有人坐了,這些大概是有經驗的人士,我後來才知道太陽的確厲害,雖然舊金山的夏天是有名的冷——早晚還要穿上薄毛衣,到正午時分,有時看著太陽耀眼的亮,但氣溫卻隻有華氏七十度左右,我們剛搬來的時候,女兒常說:“這太陽好會騙人喲。”
不過,也有許多老美故意揀場子正當中的地方,席草地而坐就開始拿出防曬油來塗抹他們蒼白的皮膚,好像在沙灘上一般。也有的像是去野餐,先攤一塊小毯在地上,然後盤出些吃的喝的,其中酒和“氣死”(乳酪)似乎必不可少。莎士比亞不莎士比亞的,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台上演古裝戲,台下他們在表演時代劇。
懂一點點科學常識真好。看了看太陽的方向,我們選了一塊地方坐下,說:“這裏不錯,現在雖然曬些,等一下樹陰就會移過來的。”果然太陽會聽話似的,把樹陰朝我們漸漸推過來了,戲開不久,我先脫了夾克,又摘去帽子,隨後太陽眼鏡也不用了——想起有個寓言:太陽和北風比本事,北風越是使勁地吹,旅人越是埋首苦臉地拉緊衣領趕路;而太陽笑嘻嘻不費吹灰之力,就使旅人一件一件的把衣裳脫了,還在樹下望著天邊感謝著:“啊,又是一個大好晴天。”
暴露在大太陽下的舞台,布景隻有一個,但簡而不陋,左邊是樓上樓下顯然是室內,右邊是庭院似在室外,一台兩用,非常聰明,導演先來開場致詞:
“《馴悍記》是莎士比亞的《馴悍記》,我們隻負責演出,不負責劇中所代表的含義。希望各位把欣賞留給我們,把爭議留給莎士比亞。”
台下哄然,這當然是說給“女權運動”的人聽的,其實,《馴悍記》表麵上看來是女的被馴了,事實上女人在甘願被馴時所說的一大段話裏卻指出:
“隻要服從一點點,卻可以得到很多回報,女人並沒吃虧,用軟弱獲得保護,用柔情換來抵死相愛,把風雪粗野的世界因而隔離在家之外。女人享受的是溫暖與安全,反而是男人為此需要付出無比的代價。”
男人和女人,誰馴了誰呢?真是難說,莎士比亞在《馴悍記》裏其實也留下了伏筆。
戲分兩幕,野台戲嘛,沒有布幔可拉,中間休息二十分鍾就算分場。若在戲票昂貴的劇院裏,此時觀眾就可到休息處,買杯香檳,與人交際寒暄一番了。在公園內,卻是那些跑龍套的小演員和演員之友們四處穿梭,有要人捐錢的,有要人買海報或印著莎士比亞的T恤的,也有推銷他們在劇院裏演出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戲票的。這些人大都是戲劇係裏的大學生,文質彬彬,一點不強人所難。觀眾也紛紛起身,直腰伸腿,喝水,上洗手間,換個位置之類,好不熱鬧。
幾年前曾讀到倫敦考古學家們掘出了英國十九世紀“薔薇劇場”的遺址,發現劇場內處處是果殼堆。推想當時他們歐洲人看莎士比亞,跟我們中國人聽戲時差不多,喝茶的,吃小食的,嗑瓜子的,大聲叫好的,不客氣地喝著倒彩……台上再悲,台下永遠像喜劇。
有些戲適合在露天演,有些適合在劇院裏演,莎士比亞難道是為不同地點寫不同劇本,才造就了這麼多元化的風格?也有雅到哲學上去的,也有俗到胡鬧一氣的,可是一提是莎士比亞的劇本,沒有人不肅然起敬的,這個莎士比亞,真是跟太陽一樣有本事。
散戲時,我一邊拍了拍身上的草,一邊暗想:今天又被莎士比亞給馴了,這個莎士比亞,的確是厲害。
愛它愛到一百歲
母親節那天收到女兒寄來的機票,真是既驚又喜。驚的是有女若此,夫複何求。喜的是終於可以跟她一起去尋找化石。
尋找化石,聽起來挺浪漫的。我已經跟女兒說過多次:如果你到荒山野地去挖化石的話,可以考慮帶我去嗎?我很想看看人家考古的是怎麼挖出寶物來的。看她時常麵有難色,我總是趕緊補上一句:我可以打雜呀。
不去不知道,去過才明白為什麼她要等她都快要畢業了才給我這個“真正的驚喜”。
這是她寫博士論文前最後的一次戶外采集,信上說:你飛到南達柯他州的Rapid City來,我在機場接你。什麼都不用帶,隻有防曬油和防蟲膏是多多益善,防曬油得用四十號的,防蟲膏大概愈臭的愈好。
雖然已經知道大事不妙,去的是那麼土的地方,外加日曬蟲咬,可是,我還是懷著無比好奇與興奮的心情去了。好像電影《法櫃奇兵》裏那個人類學家的樣子。想象自己一副獵人打扮,背著背包,拎著鐵鏟,一路看見寶貝就挖將起來……
事實的真相是:她帶我去化石地域,都在海拔七八千英尺以上的深山裏,空氣幹淨得沒話說,可是似乎離太陽太近了一點兒,汗沒出來已經蒸發,鼻子裏卻有時發癢,原來是鼻血。每天要跟太陽搶時間,日未出就得作,日將息則皆大歡喜,因為一起床氣溫就是華氏八九十度,到了正午不打烊也不成。那兒人跡罕至,蚊子蒼蠅各式小蟲,個個都是初生之犢,異常生猛,連螞蟻都能咬死人。隻要車門一開,一陣如雷的嗡嗡聲便此起彼落,一下子打死七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頭一天我一隻膀子上塗滿蚊子的屍體,居然有點額外的防蟲之效,我還跟女兒說回去後要去申請專利。她笑著說:“你等著瞧,小蟲不來大蟲來,這裏的蚊子我不知道有幾種,非洲那裏的蚊子有幾百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