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賀牛
久不摸電腦,功力大退。整理書房時,又理出了一疊稿紙,忽覺眼熟,有種返璞歸真的衝動。鼠年即將過去,電腦卻絕對是過不去的了。稿紙和筆,順應著“牛步”,愈走愈寂寞,愈走愈知“老之將至”,我忍不住重拾珠筆,在格子與格子之間填上“又是一年”的心聲。
世紀末的浮華,已經泛到了杯緣,在顛覆與解構之間,我們究竟有沒有學會一飲而盡的灑脫?我們究竟有沒有繼續等待棒喝與頓悟的耐心?想起新年想起牛。
大紅的福字旁邊,左是“萬事勝意”,右是“龍馬精神”。一見它們,就想及“華僑文化”。勝意,是不是勝利呢?龍馬,是不是牛馬呢?總之,鄉愁中的年關,常使我想到踟躕街頭的醉漢,東倒西歪,語意迷糊中思想起的從前……牛龍一家,不必講究了。
龍,在還沒有跳進人類的想象之前很久很久,牛就早已在原始人的岩壁與化石上一再出現了。被尊崇過,被奴化過,經曆了何止五千年的馴服,才到今日的地位。然而,牛的固執、牛的慢條斯理、牛的蠻性,哪一樣是跟得上今日這個時代的呢?它卻以不變應萬變的姿態,大大征服了我們的口味。
我們用電腦控製它們的飼料,檢驗它們形體的變化,厚薄鮮嫩隨心所欲……偏偏它還會“突變”:來了個“瘋牛症”。
一九九六年,牛總算大翻其身。瘋牛不在牛瘋,而是吃肉吃瘋了的人瘋。我們終於也看見了這沉默了幾千年的牛,用它那深沉的無言,給我們以教訓起來。那馴不了的原始的素質——使我想及“靈魂”。
原始人點著蠟燭,暗黑的穴裏,摸索著,在岩壁上畫下人間的第一頭牛,懷著敬神一般的心情。在此歲末,以那幾乎同樣的心情,我也用文字來畫,企圖畫下一個心靈流動的夜晚——“生生不息”。我懂得了,由古至今,靈性是從來不會在黑暗中消失的。
春日為誰
素描“豐富”
難得出門沒有開車,走出地鐵,被一棵行道樹突伸的枝丫鉤住了頭發。我一摸,發上掉下來一絲絲紅線似的花蕊。
好細呀,水質的紅絲線。
我回頭一看,路邊一排全是瓶刷樹,倒掛著許多瓶刷似的紅花。遠看並不美,硬黑的葉子,紛亂的紅,從來不知道那花原來是這般纖柔細致。
忍不住走回去,摘下幾枝。我很想畫它,畫這邂逅的因緣,畫這發上一絲絲紅的驚豔。
枝上不停跑下來幾隻黑色的螞蟻。我一邊畫,一邊跟爬到紙上的螞蟻奮戰。拂了又來,拂了又來。寫生,時時有意想不到的趣味。這螞蟻便是我的畫外之樂。
過了幾天,莊因在那畫上題字。題的是:梨花一枝春帶雨。
莊妻美麗說:“這又不是梨花。”
“不是才好,是美麗的錯誤,更好。”
一張清簡的素描,因此而豐富了,不在畫裏而在畫外。
門口一棵瓶刷樹
平凡得好像不存在
透過我的素描之愛
仿佛才有了生命
我得出了一個奇怪的邏輯:
我是工具,它是題材
愛,才是一切
每個人生,不都像一張張簡單的畫嗎?也許,真理不在畫裏,而在畫外,所以,我們遍尋不得。
春天有多大年紀?黑夜也不止四十歲了。而我們還在抱怨:生活不夠豐富……
惜春
鄰居家一株木蘭樹,正對著我飯廳的窗口。每年春天,它未葉先花,瘦骨之枝,托著的卻是朵朵紫蓮——肥厚的打了蠟似的蓮花瓣,外紫內白,比起爭春的桃李,它其實更有可觀。
一般的春花要多要盛才好看,木蘭每一朵卻都各自是一個蓮的世界,所以又叫木蓮,有人叫鬱金香樹。蓮、荷、鬱金香是有幾分相似的,大方厚實,注滿陽光與快樂的樣子。木蘭的美,仿佛美在那卓爾不群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