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的日子,一個用紙和樹枝就可做成的玩意兒,居然會變成了一隻翱翔的鳥(叫它紙鳶或紙鷂?太妙了)。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繩,可以那麼穩當地拉扯它,叫它上升或下降,給它似乎可以控製又無把握的充分自由。這豈不是令人吃驚的事嗎?
三四月是美國孩子們放風箏的日子,新聞報道中有風箏比賽的消息,課堂上有教做風箏的手工課。孩子們忙,孩子的家長們也忙,風箏既成,不亦樂乎。於是,一大片綠野之上,大人小孩興高采烈,牽牽扯扯,跑跑跳跳,一隻隻風箏飛得半天高,青天裏突地多了許多彩蝶,好不熱鬧。
提起風箏,據說是兩千四百年前一個名叫Archytas的希臘人發明的。中國人在兩千兩百年前也有了風箏。
首先玩風箏的當然還是東方民族。在日本這已是一種全國性的運動。他們比賽時設獎項目也很多,諸如:設計獎、結構獎、風箏放得最高者獎等等。甚至於還有風箏戰。
我在書上讀過日本人用風箏打架的事。他們在風箏上係一尾巴,最尾端及二分之一處纏著可以割斷別人風箏線的兩個鐵片,放風箏的兩人相距五十尺,把風箏放得低低的便於控製。兩隻風箏在空中打起來,誰的線先斷就是輸家,贏的可以擄獲對方的風箏(真是好戰的民族)。五月五日是他們的男童節,家裏有男孩子的就在門口插一長竿,竿上拴著一隻魚形風箏。有些魚身竟長過八尺,每條魚都著上彩繪。關於這種風箏還有一個故事:以前有個叫Kintaro的日本小男孩,有一次在河邊看漁夫們作業。他忽然發現水中有條吃人肉的魚,而那些漁夫們聚精會神做自己的事,竟無人注意。他於是立刻跳進河裏和魚拚起命來,最後殺死了那魚而救了漁夫們。
中國人的藝術精神,常具體而細微地表現於生活中。風箏似乎沒有故事,然而卻講究得多。
放風箏似乎應當是詩意的,它總和春風綠野快活的童年有關。誰若想在大雷雨時放一隻風箏,豈不是呆得可以?然而,富蘭克林這位呆子就正是這樣在大雷雨中利用一隻風箏測知了“雷電的特性”。
多了幾隻活潑快樂的風箏,使春天的美麗像找著了翅膀,由靜而動,由動而超越了。能不驚奇?
青菜的素描
天天要經植物係的係辦公室,那兒門上貼著一張海報,是一棵受傷的樹,樹身上纏著白紗布的繃帶。它寫道:
你今天感謝過植物了嗎?
早上,我喝咖啡的時候,曾經想到過咖啡樹嗎?我加了兩匙白糖,我想到過甘蔗了嗎?我吃著烙餅,澆上一層蜂蜜或者甜漿,我想到過這田裏的麥子、路上的百花或者做糖漿的楓樹了嗎?
那一棵纏著繃帶的樹,倒常使我想起在東部的那些楓樹。人們在它的身上挖個洞,插進一根管子,管口吊掛著一雙小桶,冬春交接乍暖還寒的時候,管子裏就有樹汁點點滴滴地流入桶中。穿著一時還脫不了的厚厚的冬衣,在寒冷的楓林裏,把一桶一桶的樹汁收集起來熬煮成糖的那些工人們,他們感謝過那些樹嗎?
現代人是以“感傷主義”為恥的,稱Sentimental為“要不得的濫情”。好吧,眼淚讓別人去流,自己是不流的。所以,有位女諧星在電視上說:“我今天做飯的時候,把切成塊的胡蘿卜丟下鍋時,隻聽見胡蘿卜們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觀眾們大笑,成了一則不平凡的“笑話”。
或許,我們的聯想力有限,咖啡跟樹,不如跟製藥廠裏的化學藥粉的關聯近些。茶就不至於了。所有的香料,乃至於素雞、素鴨全是植物來的,還可以想象。然而,牛羊兔馬甚至於貓熊那樣大體積的肉也是由植物來的嗎?誰吃牛排,要感謝青草呢?
世上有“素食主義”者,人多半會聯想起“人道主義”來。有誰倡“肉食”而很人道者,寧不半信半疑以為謊乎!中國人吃狗,洋人嚇傻了。對植物們來說,那種驚嚇算不算多餘的濫情呢?愈現代化的人不是愈惜狗嗎?toosentimental,不是可恥嗎?原諒我們因聯想力的貧乏而來的多情吧。原諒我們因不敢深思而來的近視吧。讓我試試先謝謝我們桌上的青菜。
苦瓜
吃苦瓜,應當是最沒有罪惡感的。因為它苦,可見我們並無心存愉悅自己的意思。
長著一張“破碎的臉”,處處是肉刺,一看就知道是個我行我素的家夥,下鍋時會喊“救命”的青菜裏怎麼也不會輪到想起它來的。
雖然渾身是不可入口的苦味,剖開來卻也有著白淨柔軟的瓜瓤,嗬護著一粒一粒鮮血一樣紅顏色的子。“粗礫其外,豐潤其內”,苦也有苦的滋味。
空心菜
既是沒有心的,吃著不用思想,本來是一種單純的快樂。可惜,它來自故鄉。
就怕它縮水,一把炒成一筷子,成了一種心痛的負擔。
冬瓜
是冬天生長的瓜嗎?不會的,冰天雪地是錘煉筋肉的,耐得過歲寒的,無論如何要比它堅實。它泡鬆鬆的肉質,是紈絝子弟,喝多了啤酒,一副閑逸散漫的模樣,所以入水成湯,可以化得了無蹤跡。
比起西瓜,它無味。比起南瓜,它無趣。是虛有其表命錯了名字的瓜吧?叫“東瓜”或“咚瓜”,比較不這樣的像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