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盒子裏的黃花(1)(3 / 3)

“冬”這樣子的詩意,不是頑固的、蒼涼的、悲壯的嗎?不會的,它是不會這樣容易消失的。

白菜、芥蘭、青梗菜

是正統的蔬菜吧?無論是取其生脆或取其軟嫩,都請小心留著它們正統的顏色:翠綠。

應當是青翠如菜的綠顏色,我們卻說“如翡翠般”的綠。人工戰勝自然的驕傲,是多麼地顯而易見。

所謂“正統”都是吃虧的東西,因為它的存在已平凡到理所當然的地步。菜就是青的,“麵有菜色”看似頗不合理,豈不知,稍有大意,“油綠”也有轉成“萎黃”的時候。

番茄跟茄子

一紅、一紫,並列的時候都是美,“惡紫之奪朱”嗎?不必了。隻要在水火裏一過,“西紅柿”,它還是君子本色。紫茄,它守不住那點紫。

黃瓜

隻有意大利的黃瓜,有黃的。中國的黃瓜,無論大小,上桌的皆綠。唯有老掉的黃瓜,才有些蒼黃。

泥土是血脈的根,我們拿它作比吧,它是土黃。葉落了也要變成土黃。黃昏時分,是昏黃。太陽,是金黃。皇帝的龍袍,是古董黃。啊,人老了,是珠黃。

塵歸塵,土歸土,四季的繽紛最終莫不要歸給塵土。人家若問起我關於太初天地間的“色”,我一定說:土黃(與肉欲無關)。

蔥、薑、蒜

有沒有它們,似乎都可以。

酒不能解渴。點心不能當飯。蔥薑蒜,絕不是菜。它們的意義,隻有在缺少它們的時候才成其為意義。我們的宗教與文學,快要變成這樣子的地位。

其他

“你今天感謝過××了嗎?”你想到什麼,就填上什麼好了。現在開始,永不嫌遲。

閑話賽馬

和朋友們一塊兒去露營,營地附近剛好有個賽馬的地方,於是,我們就去見識了一番。

一進門,是成排成行的汽車,驕陽下閃著金屬的光,花花綠綠各色的光,它們那麼整齊地候在停車場上,倒像是一群最忠實的觀眾了——最忠實地來看“古代的汽車”表演的觀眾。馬若也有靈性,不知要興怎樣的悲涼。

停車場過去,是球場一樣的建築物,門口有個樂隊,自管自唱著三四流的歌曲,大熱的天,又是充當馬的配角,也怪不得他們的懶洋洋。

看球賽要買票,看馬賽自然也要買票。可是,我從來不知道馬票、門票是要分開來買的。馬票是為賭博,門票若是為了“欣賞”,實在並不怎麼值得。

人真是奇怪,為了不甘寂寞,把種種的娛樂帶進了生活裏邊,轉而又將娛樂變成了不堪的生活——那些賣票的、養馬的、騎馬的,尤其是上了癮的賭馬客,是把賭馬當娛樂呢?生活呢?然而對馬來說,這倒是好的,因為這樣它們才保住了一條命。不為娛樂,就為飲食,恐怕在馬眼中,這就是大部分人類的生活內容吧。

在看台上找了位子坐下,看來看去都是人,沒有馬。馬是要在出賽的時候才露臉的,這裏的人全沒有馬神氣。尤其看台上那些人,都不像我在電影上得來的印象那樣貴族或者那樣瀟灑。三教九流,有神誌不大清楚的老人,有懷裏摟著嬰兒的女子,有衣著齊整的,也有嬉皮。他們的臉上都是一副“上班”的表情,好像要在這兒成就一番事業似的。在每一場的間隔時間裏,認真地研讀手上的小冊子,或者當地賽馬協會出版的報紙——全是賭馬經,當然。

我後來聽說也有講究的馬場,那裏有錢的人可坐在Clubhouse內一麵喝酒,一麵由大玻璃窗子看外麵的賽馬,並可隨時招來侍者代買馬票。我不由得在心底高興:

“還好,還好,還有那麼一點詩意可以保留著。”

詩意是活在想象中的,我親眼所見的那些人,那一些真真實實的人卻更令我難以忘懷。

賭,對有錢有閑的人是消遣,簡直像是享受。可是,對沒錢卻又丟下正經工作的人,卻是殘忍又痛苦的事,簡直是一種可怕的毀滅。可見,賭博之所以是罪惡的,不僅是因為它利用的是人性的弱點,使人愈陷愈深不能自拔,並且也是相當不公平的。不過,由別的觀點看,它倒又成了一種考驗,禁得起與禁不起誘惑的,都到這裏來試自己的運氣。

忽然傳來一陣喇叭聲,好像戰爭時的號角。賽馬最早的意思大概也是出於訓練戰馬的緣故吧。這時候,騎師牽著馬匹開始在場子裏遛腿。距出賽的時間隻有幾分鍾了,要買馬票的人一聽號角響起也不能不趕快作決定了,就像我們從前考試,時間既到,書沒念完也得進教室去了。

那些馬,真是漂亮。抬頭挺胸的,氣宇軒昂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的身子,踢躂有致的蹄,驕傲的氣質,的確是動物裏最優美的。有位法國的作家曾經這樣寫過馬:

在所有的動物中間,馬是身材高大而身體各部分又都配合得最勻稱、最優美的。因為,如果我們拿它和比它高一級或低一級的動物相比,就發現驢子長得太醜,獅子頭太大,牛腿太細太短,與它粗大的身軀不相配,駱駝是畸形的,而最大的動物犀、象之類,都可以說隻是些未定形的肉團。

每匹名馬各不相同,我相信它們是有不同脾氣、不同性格的。有的看起來很魯莽,有的看起來很文雅,有的樸實,有的炫耀,不知道跟它們的主人或騎師的個性有無關聯。但是,它們的確都有高貴的姿態:“一抬頭,就仿佛想要超出它那四足獸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