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盒子(5)(1 / 3)

也許這不該當笑話來講,像煮熟的蛋,我們依然用來象征生命。複活,反正是奇跡。知道那人已故,自然不會再打電話去找他,但是,對於並不知道他已不在人世的朋友而言,盼望他能接電話卻並不以為需要奇跡才能做到啊。世上超越理性的東西真不少,信仰其一,複活其二,奇跡與愛等等。不過,每到複活節不得不多吃蛋的時候,我覺得世上再沒有比蛋本身更大的奇跡了。每二十四小時母雞體內就可以製造出一個蛋來,怎麼能做得這麼快,簡直不可思議。

想起托爾斯泰寫過一部小說就叫《複活》:男主角是地主家的大少爺,女主角是佃農的女兒,當愛情發生的時候,兩人都還純潔天真,身份問題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對善良與純情都已經麻木的人而言,那種愛情才是微不足道的。因此,農家女被趕出了田莊,少爺不久就忘了這件事,因為他也變成了地主。一直等到有一天當他作為陪審員在法庭上見到一個被誣告犯殺人罪的妓女時,他才慢慢想了起來,想起的不隻是那妓女原來就是他小時候的情人而已。

複活隻需要說一句,但是受難說了一整本書也完不了。地主良心發現,甘願舍去自己的聲名。但那心灰意冷的女子並未因改判為流放西伯利亞而感謝他。真的,那可憐的女孩兒,死刑與流放對她並無多大的分別。仁慈的托爾斯泰啊,他竟讓他的男主角尾隨著那流放的隊伍,朝西伯利亞走去。

托爾斯泰何其幸運,在我們每次的閱讀中他都得以複活。如果我們不夠幸運,或許把死亡看成是一種回收,而人造人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複活了。

開卷有益

在舊金山東灣一帶,提起ELCERRITO市的“中華文武學院”,知道它的美國人似乎比中國人還多。它的建築簡樸大方,門楣上爬滿優雅的紫藤,在附近大小商店林立的市街上,特別清新,春來時紫藤盛開,尤其脫俗。

我認得學院的創辦人蔣雲仲、劉惠如夫婦。我第一次走進那所學院,環顧四周,雖是個武館,牆上有蔣先生的書法,劉老師的國畫,十分雅靜,跟我所見過的一般武術館很不一樣。

有一回,還偶然聽劉老師說起:

“山上有個學校,有幅壁畫已有五六十年的曆史了,可是一直無人維修,我實在舍不得,有一天就自備顏料帶著學生去修複了。什麼時候你路過的話可以去看看。”

在我還沒有搬到柏克萊以前,正好住在她說的那個學校附近,上下班時常路過,但從沒想到下車進去看看,隻覺那山坡上的學校屋頂綠琉璃,窗子八角形,頗有中國風。後來忽然看見路口豎起一麵“阿姆斯特朗大學英語先修班”的牌子,還以為來了批台灣小留學生呢。搬家後,有時對舊居懷念不已,尤其對那院中的茶花和天堂鳥深感歉疚。新居是公寓,沒法子帶它們走。上星期雨季剛過,街上處處新綠粉白嫩紅,朋友送來一把帶雨的茶花,剛從院中剪下,我想起自己從前也曾有過的“富裕”:春雨中滿樹的茶花啊。終於忍不住又開車經過已換了主人的老屋門口轉了一圈。還好,天下養父母未必都是有虐待狂的,而茶樹也不因我的遺棄而不肯開花。我不禁啞然失笑,多情反被無情惱,蘇東坡早已體驗過。

想起附近那所學校,便也順路彎去。聽說以前台北希爾頓四樓三大廳六幅巨型壁畫,都是出自劉老師之手。想來美國學校的一麵小牆,並不稀奇。誰知道,我一走進那所學校……看到那幅壁畫的時候真有點兒吃驚。

對著大門,一麵大約十英尺見方的白牆,當中一幅直徑六英尺的壁畫,正是劉老師的舍不得:棕色近赤的底,畫著江南的風景,拱橋、楊柳、寶塔之外,天上還有隻像鳳凰的鳥在飛翔,水上還有西湖的畫舫。倒是橋上的男女主角不知道在做什麼。橋上的女子一腳跪一腳屈好像在彈琵琶,男的一麵低頭像在跟女子說話,一麵像在宣讀皇帝的詔書似的打開手中的卷軸。最使我感動的是卷軸上寫著:開卷有益。

多麼古老的中國成語,竟出現在美國學校的壁畫上。難怪劉老師不舍。想當初畫它的那位藝術家,一定對中國比劉老師更加的有情有義。我忍不住走進圖書室,管圖書的是個中國女孩,我說:“請問你知不知道這壁畫是誰畫的?這學校的曆史有沒有記錄?”“也許你在計算機網絡上去查查看,這學校從前好像叫做:ChuangmienHomeforBoys。以前的校長似乎說過這裏曾經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收容中國孤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