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盒子(4)(1 / 3)

我也有一個細竹編成的煙草包,是兩個小包套成,想來是一層裝煙葉,另一層裝紙或者火柴。編竹很細,很費手工,還要兩層套得剛好,蓋子大小也得合適,真不容易。我買回來時隻是感激這種快要失傳的手藝,打開來左看右看,卻發現塞在包裏的一張破報紙更加有趣。那是瑞士發行的德文報紙,報上日期是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十日,有點像偵探小說裏的道具似的。因此,它現在裝不裝煙草我都無所謂了,那張破報紙上零碎的看不懂的消息,對我而言更多些神秘感。看來這個煙草包,它也行過萬裏路流浪得夠久了。

男人真容易滿足,衣服上有了口袋之後,就不用皮包了。而我們女人卻是皮包愈做愈大。皮包的分工也愈來愈細,白天有白天用的,旅行有旅行用的,晚宴時還另有搭配珠光寶氣禮服用的。每個人打開皮包,又是錢包,又是化妝包,包中有包,包裏乾坤簡直像個魔術師的百寶袋。

也許女人的衣服也應當多做些口袋,或者女人也應當學著放棄一點細瑣之物,才不至於為了它們要不停地調換皮包。有一次去看環保藝品展,看到一個用回收的車胎做成的皮包,黑軟漂亮,可惜有橡膠味。也許有一天橡膠也能像香水一樣好聞,那皮包倒不失為一隻異軍突起的時髦品。

現代人的皮包,其實跟環保一樣,要不喜新厭舊,才有可能物盡其用的。

色相

偶然在一本雜誌上讀到一篇文章談顏色與文化,說:英國的郵筒是紅色的,美國的是藍色的,而中國的是綠色的。其間,有關顏色的文化背景,令我耳目一新。

據說,歐洲一直到第十世紀由亞洲運去了橘子之後,才有橘子色這個字,以前形容火都用的是紅色,見過橘子之後才知道用橘紅色來形容更為恰當。

還有,研究希臘文學的專家說:“希臘人簡直是色盲”。因為在《伊利亞特》中共有二百零八個有關於顏色的字,而其中一百四十八個字是黑白的,另外四十個字是有關紅色、棕色和紫色的,其他什麼藍、黃、綠色的字完全沒有。而荷馬說“酒般暗色的海”是什麼意思,還被寫成學術論文呢。

最使我吃驚的是我們的腦細胞有三分之一是管理視覺資訊的,其中且有許多特定細胞專管某一特定的顏色。你知道人類可分辨出多少種不同的顏色來嗎?答案是:九百萬到一千萬種。我曾經在做蛋糕的食譜上,看到所用的紅色色素有什麼二號與四十號之分,已吃驚不小,如今科學上的分類居然精細到以百萬計,真覺“可怕”也。

說實話,我平時很少想到我們中文裏頭對於顏色的專用字到底有多少,現在仔細想想,除了“紅橙黃綠藍靛紫”,還有什麼?也是少得可憐。我們往往要借助於其他的東西才能給顏色以合適的形容,比如:米色,咖啡色,草綠,豆青……向植物求救的很多。暗紅,亮藍,金黃……用光線的明暗來幫忙解釋的也不少。月白,鐵灰,棗泥,醬色,粉紅……要靠聯想力來加以區分了。難怪“藍田日暖玉生煙”到現在也仍是謎,因為詩人的聯想未必跟我們的一致。

有一天我查cochineal這個英文字,字典裏有兩個意思:一是胭脂蟲,一是洋紅。我一想:怎麼紅色還有土洋之分呢?胭脂跟蟲子怎麼也能掛鉤?於是,又去查《辭海》找“胭脂蟲”:原來是長在墨西哥一種仙人掌上的昆蟲,還有學名。

通常總以為色素從植物來,竟不知道世上還有人養些小蟲子來做顏料的。胭脂蟲像蠶一樣養在仙人掌上,公蟲隻用來傳宗接代,但母蟲有童體現象(終生是幼蟲,不長翅膀也不變飛蛾),就是這些母蟲體內才有紅色素。墨西哥人把蟲體磨成粉末(沒磨碎前那些蟲看起來像植物的種子,一點也不像蟲),跟樹葉和檸檬在滾水中煮,蟲粉放多放少,這“洋紅”的深淺因而有別。

朋友告訴我:學校裏有位教授偶然到墨西哥去玩,在一處人煙稀少的印第安人部落中,看見一個人在洗曬一床羊毛毯。那張毛毯有些地方都快洗破了,但是毛毯上的紅色花紋依然鮮明美麗。他一時好奇就過去探問:那毛毯原來是人家祖傳的,推算起來差不多已有三百多年的“洗刷”曆史了,那紅染料就是胭脂蟲做出來的。他忽然對“原始染料”發生了極大的興趣。於是,以後每年的假期他都跑到墨西哥南方去研究他們的染料配方。他很怕以後化學顏料要取代自然的,那配方就會失傳。

連胭脂蟲我都隻在書中“見過”而已,而他研究的是這種染料!我忽然非常地羨慕那位教授。

懷古的鄉愁

最近舊金山的亞洲藝術館有一個“中國考古的黃金時代”展。這次展出中國近五十年來在考古上的重大發現,其中,精選的二百四十件出土文物,因為具有編年的特殊意義,使中國六千年的曆史皆有跡可循,無論是質是量,都相當驚人,算得上是一次一流的展出。

在開幕頭一天的記者招待會上,我就去買了張博物館的會員卡,因為一天簡直看不完,走馬觀花我想我也還得來上好幾回的。果然,我去了又去,總覺得沒有看完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對於複古的眷戀,還是想在那些古物身上找到承先啟後的再生之秘。站在那些古物麵前,好像看到一個曾經玉石俱焚過的廢墟又開始重建,心中充滿其名的欣喜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