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盒子(4)(3 / 3)

我一麵說一麵又悲從中來,幾度哽咽,一時之間大家忽然都沉默了。我知道感動是可以傳染的,但我真的還沒有說清“大遊行”那電影的“好”。“好”是一種德行,使語言相形見絀。

後來呢?如果你要問,後來那少爺失去了一條腿。靴子就是一種暗喻嘛,他的那隻斷腿早已給了他的愛人啊。再後來,對不起,我可不能告訴你:這可是影迷們的大忌。

設若有人給我一個Timecapsule(時光錦囊),要我存入地球上最具代表性的物品的話,我一定會把這部“大遊行”放進去的。因為無須語言,無須解釋,人類最高貴的情操:愛與希望,深情和眼淚,人類戰爭的愚蠢與可笑,它都包含在內了。這部電影,真的是一部我相見恨晚的電影。

解不開的密碼

一副印第安人的屍骨,不知道該屬於人類學還是考古學的部門?可是對於印第安人自己來說,讓它還鄉入土與同胞葬在一起,卻是一件神聖的大事。

小小的一則新聞,連電視台都不屑一報的新聞,我看著看著頗覺淒涼。

幾十年前,人類學家們在森林中找到這個印第安人的時候,他的傳奇故事曾經轟動全世界的。後來根據那些加油添醋的傳說才有了《狼人》、《山野奇譚》這一類的電影跑出來。可是那野人一旦落入了科學的研究圈裏,他就不再是人而是動物園裏的一員,被科學家們豢養了後半生的這位印第安人,死後還在史密鬆那博物館裏被存檔編了一號。印第安人偏跟中國人一樣的死腦筋,無論生前貧富,好歹也要入土為安,好像去陰間也比做遊魂為強。

不知道印第安人有沒有在華府拉過白布條,今年總算史密鬆那的負責人也想通了,終於答應物歸原主:印第安人回印第安保留區去,在那兒“野人”終於得到了應有的自由。

他埋葬時可有什麼儀式嗎?他的墓上可有圖騰?我也犯了不可救藥的文明病。一邊感歎,一邊還是忍不住這麼推想著。

前一陣子又不知是否為了總統大選作秀,還有兩位印第安人忽然得到美國總統頒授勳章呢。理由是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擔任情報工作立下大功。

兩位連學校都沒上過的印第安人怎麼做情報工作?原來他們倆都是那瓦荷族的人,平時跟白人在一起從來無話可說,可是他們自己在一起時卻鳥語一般有說有笑,根據白人的說法:那瓦荷的語言是全世界最複雜最不容易懂的。剛好那時有四位那瓦荷人在當兵,上級忽來靈感:把他們分派在不同的部隊裏,每有機要情報就叫他們傳話。果然,萬無一失。小兵因此立了大功。

這兩件得之不易的“殊榮”,也許遲來的比不來為好,但是我又杞人憂天起來。因為語言可能是決定腦部成長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語言的發展需要增進腦部中樞神經的複雜性,而且還可能需要改組腦部的若幹結構。所以,那瓦荷這兩位得獎的“最後的貴族”,我真怕又有人要動解剖他們腦袋的念頭了。

科學與人道的界限大有愈來愈混沌的趨勢,想想人造器官都已獲準專利權了,我還為印第安人著什麼急呢?也許唯一的他山之石應該是:印第安人的巫師實在太無遠見,如果早一點把他們的口語轉化為文字記錄下來,或許也不至於落到在保留區中自生自滅的命運吧。想要封鎖密碼的,往往陪葬的卻是自己。

複活夢

複活節,對基督教的信友而言,應當是一個比聖誕節更重要的節日。因為相信耶穌生來是為我們洗罪的並不難,但是要相信他死後三日還能複活回到天國,這卻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的。教友與非教友,或者教友中虔誠與否的分野,大抵也就在此。也許正因為如此,聖誕節在中國可以流行,但是複活節卻始終進不了“主流”。

剛來美國時,我覺得最有異國奇趣的節日就是複活節和鬼節。鬼節,大人戴上了麵具就喧賓奪主把孩子們扔到一邊。唯有複活節,好像我們的兒童節,真正是為孩子們所擁有的,小朋友們要穿新衣,畫彩蛋,還有“尋蛋比賽”。

用紅洋蔥的外皮煮水做染料,我就是那時候學來的。美國老太太的這種“土法染蛋”,染出來的蛋殼跟磚瓦的顏色很像,所以染好的蛋放在院子裏草叢樹下,比其他五顏六色的蛋難找。小朋友比賽時,當然以找到這種蛋的分數為最高。到現在我還記得女兒小時候提個小籃子,在公園草地上跟同學們比賽找蛋,那份緊張興奮與認真的模樣不下於尋金潮時的狂熱分子。

那時候,季節是春天,生命之源是蛋,而孩子們正在純潔的起點,一切都像剛剛“開始”:還沒有結束過的開始。哪裏想到複活的真義?如今明白了隻有死過的,才會需要複活。複活是“第二春”,其實第一個春天早已不再。如同那些找回來的蛋,已經煮熟,不可能再蹦出個毛茸茸可愛的小雞。

最近聽到一個笑話:在英國正舉行的葬禮中,忽然聽到棺材裏傳出電話鈴聲來,大家都嚇一跳,原來那人的大哥大陪葬在棺材裏,不知道他已作古的朋友卻照樣給他打電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