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盒子(2)(3 / 3)

“一下起雨來,所有尊貴的人都得臣服於傘下。”

對魯班之妻而言,傘是一種活動屋頂;對意大利的傘匠們而言,傘卻可以叫人在雨中屈尊謙卑起來。中西異趣,真不可同日而語。

世上盡管有“傘鳥”——南美洲一種鳥類,公鳥在交配時頭上黑色冠羽會作傘狀開放;又有“傘樹”——木蘭科植物,其果如傘。可是,最最簡單而又最最幽默的傘莫過於那種“可吃的傘”——巴基斯坦的鄉下人,下雨時就摘香蕉樹的樹葉做成傘用,雨停了就拿傘去喂牛。

可吃的傘,也是可笑好玩的傘。但是,看到簡體字裏的傘字,就不好笑了;因為“傘”裏的人都失去了,隻剩下一把傘架“傘”。

小提琴的故事

從希臘來的那個小提琴手,一上場我就知道他會贏的。

他的長發又卷又多,散滿一臉,黑色禮服好像扣不住他酒桶形的身材,小提琴在他手上,又像玩具又像樂器,叫人以為是個打扮得像巴哈的喜劇演員上來了。可是,等他一開始演奏起來,他立刻就進入狀態,那陶醉的樣子使聽眾也入迷。他的頭發,在彈奏間已漸漸覆蓋了整個麵孔,他不必看譜,也不想看人。他不像是來參加國際比賽的,真的就像巴哈再世,或者巴哈的小提琴協奏曲就是為他創作的。

果然他拿了第一。我朋友的孩子海蒂也不錯,得了第二。

這是今年柏克萊的巴哈音樂節裏國際小提琴比賽時的小插曲。音樂於我如浮雲,來去無心。朋友的孩子來比賽,住在我家,因而,讓我邂逅了巴羅克協奏曲中不可多得的巴哈作品。那兩首獨奏小提琴的協奏曲A小調和E大調,溫柔清婉,真的好聽。

賽完第二天,我問海蒂:

“你得來的獎金打算怎麼用呢?”

她說:“得了兩千元,已經買了一把弓,用去一千四百多元了。”

我說:“難怪音樂家都富不起來。弓也貴琴也貴,你們也真舍得。”

她笑了,搬出她帶來比賽時要用的樂器給我看:琴是六千五買的,四把弓,平均每把要兩千元。她說,她家裏還有三把提琴,哥哥是學大提琴的。那些樂器的保險費比她父母的房子還貴。

當她把四把弓並排著秀給我看時,真的可愛,每一把都像一樣精致的手工藝品。那一根根的馬尾,那細而不弱的木質,那彎曲的弧度,那一遍遍打磨得發亮的漆彩,還有金屬接著點上各自不同俏皮的風格,真是好看。我從來沒有這樣愛撫過一把弓。拿起來,弓在弦上,那姿勢,就是沒有音樂的欲望,也可以有音樂家的高貴來入夢。

有時候揮霍也許有其必要性,年輕時沒有過,老了未必得到補償。少買一把弓,成不了百萬富翁。多買一把琴,也未必就成音樂家。但在取舍之際,紅色小提琴與藍色的音樂,立刻帶給我們刹那的高貴,那樂趣與感覺卻並非年輕時的專利,愛好。

我身邊也有三把小提琴。兩把是袖珍的,一把是女兒小時候學琴時用的。

袖珍一號,從一家休閑店裏買得。很粗糙簡單,原是給人家當手工原料消磨時間塗塗油彩用的,但我杞人憂天,擔心它遇人不淑,反倒摧毀了它的簡樸,就“領養”了一把回家。好幾次也想把它漆成Dufy畫中的那個樣子,但都忍住了。有什麼是比純樸更有靈氣的色彩呢?

袖珍二號,那是仿莫紮特時代的精美手工製品,盒內附有保修證書。是女兒大學畢業那一年跟同學遠征美國東岸時,在波士頓美術館裏買給我的紀念品。(她還寄了張明信片說:那美術館收集全世界的樂器竟多達一千二百五十種,最老的是一把十三世紀的中國古琴。)是紀念她自己的第一次單獨出遊,還是為旅遊在外第一次想起她遠方的母親而有所紀念?每次打開琴盒,女兒的心意也像潘多拉一樣翩然而至。在她省吃儉用的自助旅行中,這把小提琴該是多麼的奢侈啊。

唯一實用的這一把,是從女兒的音樂老師那兒買來的。盒內有創作者的簽名和專利局的編號。原來每把琴,像每張畫、每本書,都有個原創者。這一把是瑞典人ElgardUngh的專利。那上麵已經傷痕累累了,雖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女兒的眼淚,我的挫折,依然清晰。

那時候兩個女兒本來都是學鋼琴的,可是比姐姐小三歲的妹妹卻比姐姐要強,每天坐在鋼琴前麵一麵掉眼淚一麵練,我跟她說:“學音樂是快樂的事才對,這樣痛苦幹嗎,別彈了吧。”可是她回答得才妙:“可是姐姐會,我為什麼不會?”

又不是日本跟美國,比什麼嘛,我氣得要命,結果才想出改讓女兒一個學鋼琴,一個學小提琴。

原以為她們長大了,我們家就有交響樂聽啦。可惜,聰明人學什麼都快,卻也什麼都不精。也許是我的榜樣就沒做好。好在我一向就覺得:家花哪有野花香,家中的音樂哪有唱片裏的好聽。

小提琴裏的故事雖小,但它帶給我的開悟不算小。如今我常常覺得:一個人要活到了抽象的境界,無論如何都是高貴的。牙仙盒

直到搬家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個人所收集的破銅爛鐵是跟他濫情的程度成正比的。不過,也有被冤枉的時候。在我所收集的上百個盒子當中,有的就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