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拿起麵具,可以從麵具上隱約看出製造人小心翼翼不敢放肆的幽默。非洲麵具改變了畢加索的一生,而在我開始收集麵具之後,我也對真實的人生多了點“立體的幽默感”。
譬如說:假發,它可以看成是一種“假麵的變相”。演員,就是不用麵具卻隨時可轉化為有麵具的人。嬉皮士戴的是“抗議的麵具”,模特兒最好戴上中性的麵具,而科幻世界中的太空人個個像戴了麵具的地球人:這不是恰好證明,我們對外層空間那個“超現實”的宇宙,跟原始人對大自然有著同樣的無知與無安全感嗎?
也許,世間最能給人以安全感的就是“平凡”,平凡就是“統一”的麵具。
有一次看到一個墨西哥的陶土麵具,嘴巴由一塊陶板擋著,據說那是為了防止靈魂逃逸用的。唉,我一向以為眼睛才是靈魂的逃逸之窗啊。
寫《現代畫家》的羅斯金說:“人類靈魂在這個世界上所能做的最偉大的事,就是能看。看得清楚,就是詩、預言和宗教的合而為一。”
不知我的寫作有幾分是麵具帶來的合而為一呢。
傑出的歌手
依演化論來看,地球上最早的聲音是蟲鳴,第二種聲音就是青蛙的合唱,直到現在,這求偶的前奏曲,還是辨識蛙類的方法之一。不過,對現代人而言,蛙聲倒成了辨識鄉下與都市的方式之一了。至少我是這樣的。
有一天走訪友人,雨後初晴,還不到黃昏時分,到處卻聽見一片蛙鳴。
“這簡直是鄉下嘛!”我說。
但是,附近卻都是很現代化的屋子,使人懷疑蛙聲是否人造。因為,我想起——佛羅裏達州有些高級公寓,窗上裝了海景,屋裏設了海浪的音響,使你自以為住在海邊。
我那一天因偶來的蛙聲,心中充滿了詩意。以前,不明白為什麼中國人用“蟾蜍”(陸上的蛙)來代表月亮,現在也還是不明白,但至少不再覺得那麼的不相配了——詩意,並不是給人看的或聽的。西洋的童話“青蛙王子”,跟我們的“癩蛤蟆月神”真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曲”,可是蛙聲引出來的?我不禁想到。
許多青蛙用的是它們脹大的喉部或嘴角內鼓起的共鳴囊來擴大音量。不求偶,它們大概也懶得這麼費事的“交響”,因為愛情在蛙族裏並不是“娛樂”。有個寓言,說:
小青蛙在外頭看見一頭牛,回去跟它老爸形容那頭牛之巨大。它老爸就鼓腹如盆,問——有這麼大嗎?小青蛙搖頭,老青蛙再運氣鼓腹更大地膨脹自己,在小青蛙一再地搖頭中,那可憐的老青蛙氣球似地爆炸了。
小時候讀這寓言,以為它的教訓是——不能不自量力。可是,現在我所感到的悲哀,卻是——老青蛙死時,還是不明白那頭牛能有多大。
人造蛙聲,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在心中清楚明白自我的極限時,依然能在真與幻之間,自由地出入。
歌手是真的,音樂是幻的,隻有大自然好像做什麼都沒有困難的可能,因為它的極限是無盡的。
地球上出現的第一聲蛙鳴,跟現在的有多少不同,其實我真想知道。不過,麵對知識這條巨牛,我們恐怕連搖頭的資格也還沒有,鼓腹就隻好免了。
行走的屋頂
十一月出版的《史密斯鬆納博物館月刊》裏,有一篇說到“傘的曆史”的文章。
沒有人真正知道傘是誰最早發明的。但是一般推測,最早用傘的人是埃及人和中國人。那時候的傘不為擋雨,而是為了遮陽。並且隻有國王或皇帝才用。
那篇文章最使我覺得有趣的是它提到:
“中國傳說在公元前一千年木匠魯班的妻子發明了傘,因為她曾誇海口說她能做Portableroofs(手提式屋頂)。”
中國的台灣曾經號稱“製傘王國”,因為台灣傘行銷全世界之故。但是,真正在觀光客們的旅遊手冊上宣稱是“傘的王國”的卻是意大利的Gignese——那裏有世上獨一無二的一家專門收集傘的博物館,那裏的居民有很多是祖傳做傘的傘匠。
世上最有名的傘,當推英國首相張伯倫的黑傘。雖然英國倫敦以多霧常雨著名,但是,出席國際會議他也傘不離手,實是一絕。如今,黑傘好像變成了英國紳士的一種派頭,又是手杖,又是武器(據說可用來打狗和防備搶劫)。
007的電影裏頭,男人身上的許多飾物:手表,鋼筆,打火機,公文包什麼的——都暗藏玄機,必要時就變成了應急救難的工具或凶器。在雨傘的傘柄設計上,據說機關也不少。最美麗的傘,當然是印象派的畫上那些法國淑女們撐的花陽傘,它遮陽的實用性好像變得次要了,反而成了如同搭配女人衣服用的裝飾品。
法國的散文家蒙田,在文章裏提過意大利的太陽很毒,可是他還是拒絕用傘,理由是:
“它帶給我們手臂上的沉重負擔,比對我們頭部的保護為多。”
可是,在意大利那個“傘的博物館”中,他們的名言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