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人活在世上不僅僅是為了愛情。
死神說:你到底去不去?
她說:不去!
接下來是一場撕打。陰陽界上,向珍英拚盡全力,頑強地與死神搏鬥。經過一天一夜的激戰,死神敗下陣來,倉皇逃竄……
向珍英終於沒有被死神拉走,堅強地活了下來。三個月後重新走上了工地。然而死神並沒有輕易善罷甘休,依然在暗中作祟。10多天後的一個中午,她正埋頭除著石渣,突然從對麵山坡上滾下來一塊石頭,由於視力所限,一時躲閃不及,當場被石頭砸掉了半隻左腳……
這一次她沒有看見死神。死神已經不敢和她正麵交鋒了。曆經過一次劫難,她已經磨練出了足以戰勝任何災難的抵抗力……
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向珍英先後失去了一隻右眼睛和半隻左腳。留下了腦震蕩後遺症。創業在她身上刻下了永不消失的痕跡。但向珍英沒有倒下去,她拖著殘肢,用一隻眼睛探索著道路,繼續在這片土地上跋涉。她太愛這片土地了!這片土地上有她的理想,她的事業,她的青春和熱血……
之三愛情有故事
死神說,你沒有愛情了。然而,向珍英卻有一段輝煌瀟灑的愛情故事……
在我們采寫本書的時候,一位當地的業餘作者和我們聊天。他問:“你們這本書裏寫不寫愛情?”
我們搖頭,告訴他:“我們這是寫一部血與火的報告文學。血與火裏沒有愛情。”
他反駁道:“血與火裏怎麼沒有愛情?向珍英的愛情就是生長在血與火裏!”
我們很為難。我們曾經寫過很多愛情。那是為了叫賣。
再說,如今的書店、圖書館裏,乃至街頭的地攤上,菜市場的夾縫中,密密匝匝全是愛情。整個世界都快被愛情搖得瘋狂了。我們再寫,能為廣大的讀者所接納麼?
故事是不能重複的,無論多美麗。
他卻又說:“向珍英的愛情不同一般哩。不信你們去問問嘛,保準有新意。”
我們接受了這位業餘作者的建議,采訪了向珍英的愛情。
這一采訪,就讓我們欲罷不能,還真是一段美麗瀟灑的愛情故事呢!
故事是這樣開頭的:那是秋天,楓葉像往年一樣紅。就在那個楓葉紅似二月花的秋季裏,身為三洞水村民兵連長的向珍英接到上級任務,組織本村10名以上適齡青年參加征兵體檢,必須保證有一人入伍。這任務對向珍英來說並不輕鬆。
那時候,三洞水還很困難。土裏刨食的農家小戶拉扯大一個娃兒不容易。18歲就能當一頭牛使,哪家舍得把一個硬梆梆的勞力白白送去當兵?
一連半個月,向珍英都在白跑。腿走腫了,嗓子說啞了,工作做盡了,就是沒有人報名。眼看考期將近,她急得抓耳撓腮,無可奈何。
一天晚上,她從公社人武部回來。因為受了部長的批評,一路上心情十分沉重。走到村口的時候,一個小夥子攔住了她的去路。
站在她麵前的是同村青年劉萬久。暮色蒼茫裏,小夥子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堅實的牆。“你……有事?”向珍英心情煩躁,無心閑聊。
“我在等你!”劉萬久一字一頓。表情十分嚴肅。
“等我?”
“我有話問你!”
“問吧。”
“你到處動員青年參軍,為什麼不動員我?”
“這個……”向珍英一時語塞。
“你說!”劉萬久目光如炬,咄咄逼人。
“你是獨生子。兵役法有規定,獨生子不願意參軍,可以不動員。”
“你沒問我,怎麼知道我不願意?”
“好。那麼我現在問你:劉萬久,你願意參軍嗎?要知道,服兵役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保家衛國是我們每個青年的神聖職責,我們每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適齡青年……”
“夠了!”劉萬久打斷她的話,“告訴你,我願意!”
“什麼?你……願意?”
劉萬久點點頭。
“你真願意?”
“願意。不過,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隻要你願意參軍,一百個問題我也回答。”
劉萬久這時候變得懦弱了,囁嚅著嘴唇,未開口先紅下三分臉。好大一陣,才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參軍嗎?”
“就這問題呀?”向珍英憋不住笑了,“這有什麼不好問的?還脹得臉紅脖子粗呢!”
“可你……你得回答我。”
“依我猜呀,你是想坐火車。”
“胡說!”劉萬久急了,“你當我沒坐過火車啊?去年到廣州販香菌,差點還坐了飛機哩……”
“那麼――”向珍英想了想,調皮地一眨眼睛,“你是想當官,當軍官。對吧?”
劉萬久使勁搖頭,滿臉的失望與痛苦。
“好了好了!”向珍英見他真的生了氣,愈發覺得好笑,“其實呀,我知道你想我怎麼回答。無非是想我說你是為了守衛邊防,保衛祖國……”
“你錯了!”劉萬久吭出一句,一轉身走了。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兩眼直視著向珍英,嘴裏蹦出一發“炮彈”:“告訴你,我是想娶你!”
向珍英怔住了,雷擊一般立在那裏。這句話對她太突然,大猛烈,這可是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過的問題,不,她曾經想到過,但那是在夢裏……
現在她被這發“炮彈”擊中了。擊中了……心房。她覺得好羞好羞,羞得全身滾燙,繼而熱血翻湧,心旌搖曳……
劉萬久英俊、魁梧,渾身結實的肌肉,滿臉一片青色的胡茬……嗬,近在咫尺的男子漢!他剛強、勇敢、真誠、老實……若是靠著他,定是靠了一座山!
向珍英想著想著,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幸福像霧-樣無邊無際漫過來,淹沒了山巒,遮蓋了村莊……好久好久,“霧”才漸漸散去,當她從幸福的遐想中醒過神來的時候,少女的自尊,使她本能地冷靜了。
她問劉萬久:“你是把參軍當做想娶我的條件嗎?”
“是的。”劉萬久說,“要不我不會參軍。”
“可我沒說我非要找個參軍的男人呀。”
“你唱過!”
“唱過?”
“你不是經常唱‘送哥支前打老蔣’嗎?我報名參軍,就是想讓你送送……”
“噢!”向珍英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笑了,笑彎了腰。她在心裏說:“萬久,你好傻呀!”笑過一陣之後,她突然哭了,淚水奪眶而出……對於一個少女來說,她獲得了一份怎樣值得珍惜的愛,擁有了一次怎樣值得懷念的初戀!
劉萬久卻在她的笑聲中離去了,漸漸遠去的背影依然像一堵牆。
目送著他的背影,向珍英在心裏唱歌。唱那支18歲少女的歌。歌聲繚繞地塗抹到那壁漸漸遠去的牆上……
幾天以後,一個星空迷蒙的清晨,她悄悄跟著他,送了一程又一程,把他送出了三洞水,送上了南下的、遙遠又遙遠的征途……
然而,命運開了個大玩笑。
向珍英做夢也沒有想到,命運之神會在這時候無情地捉弄她。她才19歲,剛剛進入人生最燦爛的年華,剛剛擁有夢和愛情……
躺在病床上,她想得最多的是劉萬久。想起劉萬久,無邊的痛苦便漫上心頭。
她知道,劉萬久愛她愛得刻骨銘心。參軍不到一年,戀愛信寫了300多封,每一次讀到他的來信,她的心都幸福得發抖。她常常問自己,這就是愛情嗎?愛情的力量真是無窮啊!難怪人們常常把愛情比作春天裏潔白的梨花,夏天裏粉紅的荷花,秋天裏紫色的菊花,冬天裏金黃的臘梅……
可是現在,命運的鐵蹄殘酷地踐踏了向珍英愛情的花朵。
她是一個聰明而又自尊的姑娘,不該她得到的東西,她絕不去強求。她知道如今自己這副模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美滿的愛情了,即使得到了,她也無法解除心靈上那份自卑和良心上那份歉疚……
她決定和劉萬久告別。她不能讓她心愛的人娶一個損了容的殘疾女人。她同時也決定從此壓抑勃發的春情,禁錮開朗的個性,封鎖甜潤的歌喉……
在曆經無數痛苦之後,她已經不痛苦了。當她能夠勉強從病床上撐起身子,能夠勉強動一動手的時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劉萬久寫信。這封信她已經在心裏寫了數十遍,一字一句都經過了千百次錘煉。當她提起筆來的時候,她感覺不是在寫信,是在往信紙上吐血。血一滴滴地從她的心上灌注到筆尖,又一滴滴地落到紙上:
萬久:近半個月來,連續收到你十幾封來信,請諒解我沒有及時給你回信。你在信中問我你為什麼老不給我信?你是不是變了?你說:珍英你讓我好痛苦,好傷心,等信都快等瘋了……怎麼說呢,萬久,我不是不想給你回信,也不是有意想傷害你,我確實是變了,變得讓你不敢想象了。你大概不會相信,你深深思念的珍英,已經徹底改變了留在你記憶中的形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獨眼、跛腳的醜陋女人!請你不要問這是為什麼,也不必驚訝、疑惑;更無須痛苦和傷心,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命運是一襲看不見的霧障,主宰著人生的生死興衰,悲歡離合;製約著人生的沉浮升降,跌倒爬起,它鬼怪神秘,使人無法駕馭;它殘酷無情,叫人痛不欲生……
萬久,我給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一句話:命運既然作了這樣的安排,那就說明我們天生就不是一對。麵對命運,我們唯一的選擇是服從……
萬久,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從今以後,你不要再給我來信了,即使來我也不會拆閱,更不會給你回信。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決定了的事情絕不會更改。我相信你是一個有頭腦、有理智的男兒,很快就會忘記我們之間過去的一切的,即使現在忘不了,等將來有一天你見到了我的模樣也會自然忘記的……
信寄出去了。10天、15天、20天,劉萬久沒有回信。這使向珍英感到坦然,她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第二十一天傍晚,四號病房笨重的木門被人推開了。其時,向珍英正在收拾牆角條桌上的碗筷,準備第二天出院。當她聽見響聲扭過頭來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站到了她的眼前。
劉萬久?!
劉萬久!
劉萬久如從天降,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萬久也沒有說話。他兩眼直視著向珍英,滿臉的迷惘驚詫。好久好久,他才將斜挎在背上的軍用挎包取下來,扔到床上。
“你……你好。”
劉萬久終於說話了,顫抖而嘶啞的聲音,像是在撕扯一塊濡濕的麻布。
向珍英依然無語。病房太昏暗,她微弱的視力無法看清劉萬久臉上的表情,但她猜測劉萬久已經被她的模樣嚇傻了。
“你怎麼不說話?”
“你就這樣歡迎我?”
向珍英想說話。想說一句“你回來了”或者“我好想你”。但她說不出來,淚水從心頭往上湧,湧滿了喉頭,湧滿了雙眼……
“我是專程回來看你的。”劉萬久說,“接到你的信後,我急得幾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指導員見我急成這樣子,就給我批了10天假……”
“你……”向珍英本來想說,“你真好。”但話一出口,卻成了,“你這是何苦呢?”
“你就這樣理解我?”劉萬久痛苦地垂著頭。“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你知道你這封信在我心靈上砍下的傷口嗎?你知道得知你受傷的消息後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你身邊的急切心情嗎……是的,你現在受了傷,沒有先前漂亮了,你以為我當初愛上你是因為你漂亮?不!我隻是覺得你有知識、有頭腦、事業心強……可我沒有想到,你竟也如此軟弱!如此自卑!僅僅因為受了點傷,就來囚禁自己的靈魂,改變自己的個性!你好叫人傷心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情,不理解你的想法嗎?告訴你:我知道!你並不是不愛我,並不是不想嫁給我,而是怕傷害我,拖累我……”
劉萬久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整個病房都被震得嗡嗡響。同病房一位摔斷了大腿的病人被他的話深深感染,不僅停止了痛苦的呻吟,而且吃驚地側耳傾聽……
為了不影響別人,也為了不讓劉萬久繼續說下去,向珍英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劉萬久說:“我扶你。”
“不。”
從醫院到醫院旁邊的小樹林,也就不過五十來米,向珍英卻像走過了一個世紀……劉萬久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敲擊著她的心房,敲得她心裏流淚、淌血……她多麼想撲到他的懷中,像他一樣地訴說她的心情,向他表白這一年多來她對他的深情、對他的思念……但是她不能,無論如何都不能嗬。無數個長夜,她躺在病床上輾轉反側,“主觀”與“客觀”的較量,靈與肉的搏鬥,淚被熬幹了,心被撕碎了……好不容易才拿出不亞於麵對死亡的勇氣發出了那封“絕交信”……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劉萬久會這麼快就來到她的身邊,會如此對她而不惜一切代價……她知道,劉萬久對她愛情是純真的,不包含憐憫與同情的施舍;也不包含良心與道德的責任,但愈是如此,她的心裏就愈發難受,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自己這副致殘的身體給他本來會幸福的人生帶來一絲一毫的痛苦和憂鬱……她知道,現在隻要她對他說一句心裏話,喊一聲“萬久哥”,他立即就會撲上來抱住她,她就會置身幸福無邊的海洋……然而她不能。她在心裏命令自己:支持住!堅持這最後一次,這一次去了就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