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江茫茫卿欲去(2 / 3)

俄而幾道身影躍上,嬴天池臉色都青了,衝到欄邊,見下麵波濤翻滾,“未語。”他大吼就要跳下,後麵的高青和恒衝早有準備一左一右抱住了他,“官家,不可呀。”“陛下,已經派了水師營隨駕的好手下去,您冷靜啊。”“西門和鄭鬆已去調動船隊打撈。”他一腳踢去,“滾開,我要自己下去救她。”恒衝吃痛,卻不敢放手,“陛下,此時波浪很大,您下去於事無補啊,豈不增添救援的負擔。”嬴天池頹然鬆懈下來。

縉雲在旁跪下哭了一聲:“父皇”眼淚如泉湧。

嬴天池擺擺手,在涼榻上坐下,榻上尚餘幽香,想必前一刻佳人猶在此觀景,他不禁痛楚難當,這幾日他忙於政事,也沒有好好陪她吃上一頓飯,惟一的一次,因為她提到災區瘟疫防備,他半途離席匆匆又到勤政殿去了。

“說吧。”他低沉的聲音象一條鞭子抽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連經過許多事的高青和恒衝都禁不住打個冷顫。邱玲瓏和許屏柳這時跪在一旁,什麼念頭都沒有了,隻剩下瑟瑟發抖。

縉雲抽抽答答地把事說了,嬴天池聽了,半天沒有說話,高青和恒衝暗暗叫苦,這次的禍事大了,貴妃還有可能懷了龍種,卻生死未卜,不可能再象上次那樣,隻抄了薛家了事,真的要血濺宮闈了。

這時有人帶上紫衣和澄衣。紫衣扯下絹布粗粗紮了傷口,和澄衣披了一件外袍,跪下身子“奴婢死罪。”說著泣不成聲。

“你下去後海中就有血漬嗎?”嬴天池理智得令人戰栗。

“沒有,是奴婢慌不擇路撞的,當時浪很大,一眨眼,就沒了娘娘的身影。”

“她--她有了身孕嗎?”他接著問,很冷靜。

“奴婢不敢肯定,娘娘還沒有明確回答就...”紫衣說不出墜海二字。

閣內一片靜穆,良久,“縉雲是嗎?”嬴天池還是第一次正視女兒,叫女兒的名字,可惜縉雲除了悲傷就是流淚,“你們兩個”他指紫衣和澄衣,“你們兩個扶大公主下去休息。”

待三人退下,嬴天池轉向委頓在地的林玉真,低低地:“為什麼?”

林玉真狀若癲狂,她淒厲地笑:“為什麼?官家,哈哈,您問得好啊,哈哈哈...,”淚水爬了滿麵,“您不知道一個女人夜夜孤燈,聽著更鼓,數著寒星,真是淒苦難言,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我殺了她,我不怕死,六宮的人都要感謝我,是我給了她們一條生路。”

“生路?”嬴天池慢慢地,“你說得真不錯。”眾人心驚膽戰,他的聲音冰寒懾人,“好一條生路!”

林玉真臉色煞白,似乎這時才明白過來,眼前是冷酷的皇帝,嘴唇發青,哆嗦著:“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衝著我來。”猶自嘴硬。

嬴天池對著高青,“傳旨,把嬪妃們送回上京,除了有子女者,其餘人等一律送至慈恩觀度為女道士,按製供奉,待朕回京後有所處分。”

閣內眾人一片抽氣,陛下竟然欲解散後宮,帝國製度,民間已婚女子可自請休離,王公貴族世家可自請度為女道士,以後還可還俗,尋求再次良緣,宮廷裏是犯錯或避禍的嬪妃,留個體麵,自請住在慈恩觀,但出家後是不可還俗的。

邱玲瓏心寒膽裂,又不甘心,爬了幾步,哀憐道:“官家,嗚嗚...臣妾沒有犯錯呀,臣妾不要做女道士,嗚嗚...”

“住嘴,”嬴天池冷笑,“你是不用做女道士。”邱玲瓏止住哭聲,“你有謀害之心,不過有人替你做了。邱氏廢為庶人,送入宮人斜,嚴加管束,拖下去。”兩名彪悍的龍騎尉挾住邱玲瓏軟癱的身子,她哭喊著被架了出去。

林玉真恐懼萬分,渾身顫抖。

“傳旨,邱氏一門抄沒家產,流放遼西為役,非大赦不得贖罪。林氏一門遷移三千裏,抄沒家產,連同墳塋地,隻許以乞討為生,終身為賤民,令地方官監守,如有逃漏。朕惟他是問。”

“不,不,不,不要,您不能下旨,求求您,不要啊!”林玉真掙動著被縛的雙臂,眼淚鼻涕,聲嘶力竭。

終身為賤民,就是不能和普通平民通婚,士紳官宦若有娶為妻妾的,則同罪,賤民男女有秀美者往往淪為娼妓或嬖童,處境十分淒慘,和滅門的懲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生不如死啊!林玉真怎不五內俱焚,聲淚俱下。

“林氏,”嬴天池一字一頓地,臉色猙獰,“戕害貴妃,傷及嫡子,廢為庶人,處以彘刑。”

眾人大吃一驚,林玉真哭喊聲被生生劈斷,欲咬舌自盡,嬴天池一彈手指,她下顎一僵,已是不得動彈。彘刑之殘忍,連高青和恒衝都毛骨悚然,可追溯至一千多年前後宮的一種酷刑,砍去四肢,殘耳、剜眼、割舌,後來的帝皇覺得太過殘忍,有違聖德,下令禁止了。“官家(陛下)真的是瘋狂了。”二人都在心中驚呼。

“你放心,朕會讓你好好活著,不用聽更鼓,不用數寒星,什麼都不用做,你會活得很長很長。”嬴天池陰狠地,林玉真昏厥過去,龍騎尉拎小雞似的帶了下去,閣中隻剩下三人和真的暈厥了的許屏柳。

恒衝欲言又止,高青拉住他搖頭,官家的狂怒不是誰能說得進的,現在隻能祈求上天,在林玉真被押回京師行刑前,貴妃娘娘能平安無事地回來,說不得還有一絲希望,不然,官家解散後宮,貴妃遇難,高青打個寒顫,官家將不會再有嫡子,斷了帝嗣,就憑這款罪,是誰也救不了林玉真,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兩人不約而同長歎一聲,風高浪急,底下又是岩石如刀,貴妃娘娘平安歸來?真是太渺茫了。

“你們也退下,高青去傳旨。”

兩人猶豫,還是頓首退出,高青順手把軟泥一堆的許屏柳提出,“立刻派人押許氏家族進京交由京畿衛嚴加看管。”好不容易醒來的許屏柳再次軟成一團。

二人剛退至綠茵,就聽見砰的一聲沉悶,涼榻成了殘骸飛出,散落在草坪上。

嬴天池站在欄邊,閉上眼,他的未語,也許還有他的兒子,是他的錯,他種下的因,是他納了那些愚蠢的女人,給了她們傷害未語的機會;是他自以為是,以為周薛兩家的教訓足使她們收起惡毒的念頭;他枉為天子,卻不能周全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他的眼中有淚,潮水氣勢洶洶,撞擊在山崖上,卷起驚天的波濤,風呼喇喇地割裂著他的心,那樣嬌弱的未語,怎抵擋得住這狂風巨浪。

“陛下。”是恒衝的聲音,他一震,不由緊緊握住雙拳。

“鄭鬆傳來消息,在七裏外的海麵上發現娘娘的半塊花帔,水師營潛下海,近五裏方圓海區內沒有發現娘娘的蹤跡,風浪很急,水手恐力有不逮,鄭鬆推斷娘娘應已被風浪卷走,不會在附近了。”

他鬆了一口氣,汗涔涔地流下,這才發現他有多麼恐懼,怕聽到遺骸或屍首的字樣。他疾步走下,“叫鄭鬆他們繼續搜索,水師營休息待命,調京師水師營,令他們沿江而下仔細搜索,沿江船工都要問詢。”

“是。”恒衝領命而去。

“高青,立即發詔書,令錦衣衛執行,林氏送天牢執刑,記住要留她一條命。“

高青歎氣,出動緹騎,那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林家算是完了,邱家也隻是苟延殘喘,林玉真的愚勇蠢動,給兩家帶來了滅頂之災。

”官家,能不能暫緩林氏的彘刑,為貴妃娘娘祈福。”高青小心翼翼地。

嬴天池何嚐不知彘刑的殘忍,隻是怒火熊熊,他壓了壓,“好吧,明日令水師營在近海搜索,若是...,朕一刻也饒她不得。”

明日風平,若是真的在海裏尋到貴妃,那貴妃必是...,高青都不敢想象,心裏一陣悲慟,您一定要保佑啊,老天爺!

嬴天池回頭望著兀立的聽濤閣,想起今早未語撐著眼皮說,今日要觀渤海潮,慵懶愛嬌的樣子,惹得他遲遲不肯離開,如今卻是空餘樓閣,杳無人影了,他抑止著心中的劇痛:“封了聽濤閣。”

高青陪侍著嬴天池,官家偉岸的身姿還是筆直,隻是唇角緊抿,煞氣在他的眼中凝聚,官家好不容易才贏得娘娘的芳心,好不容易琴瑟和美,他們才有幾日的晴空萬裏,而如今...,娘娘的溫柔,娘娘的體貼下意,從無拿他當個奴才看待,十分的尊重,不像有的主子嘴裏臉上笑著,心中卻極度鄙夷,這宮裏頭宮女太監侍衛有誰不敬著她,愛戴她,她的例銀多半幫了下人的難關,錦衣美食多有賞賜。娘娘對那些嬪妃們都和和氣氣,有時比對官家的態度還要好上一些,從沒有恃寵而驕,嚴詞厲色,官家賞賜的珍品翡翠筆筒,價值連城,一次和充容帶二皇子來請安,二皇子眼有羨慕,娘娘馬上令紫衣裝了送給二皇子,這麼善良的人,竟有人下此毒手。

“你哭什麼?”

高青嚇了一跳,這才發現淚水竟流了下來,他拭著眼角,“娘娘那樣的人,仁慈可親,奴才想海神爺會保佑她的。”

主仆相對,一時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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