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江茫茫卿欲去(1 / 3)

夏日炎炎,在聽濤閣吹著涼風,喝喝冰鎮的果露,實在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紫衣剖開西瓜,把一塊塊瓤紅籽黑的瓜放在玉碟上,底下再鋪上一層厚厚的冰,散發出絲絲涼氣,縉雲看得垂涎三尺,回頭眼巴巴地看著未語。

未語有些失笑,十三歲的縉雲平時已經象個小淑女,但到底還是個小女孩,在耿太妃的撫育和嬴天放的影響下生性十分開朗,象足了耿太妃。

“你已經喝了好幾杯冷飲,還吃得下嗎?”未語故意說,縉雲扭著臉誇張地說,“不會吧,娘娘。”未語噗哧一笑,“吃吧。”

縉雲雀躍一聲,立時抓了一塊風卷殘雲。

冰鎮瓜果在這個時空算是珍品,瓜果易得,冰卻是難求,隻有王公貴族之家有製冰的能力。夏宮每天都有冰鎮飲品和瓜果,沒有汙染特別鮮甜,後宮的份例未語居多,多半裹了這個小丫頭的口腹。

縉雲絲絲哈著冷氣,“好冷好冷”卻又抓起一塊,未語不敢多吃,拿起一小塊含在嘴裏慢慢咀嚼,等到溫熱才吞下,今天的西瓜特別大個兒,食榻上還有一大盤,看縉雲的吃像,她有些擔心,縉雲上幾天已經鬧過不舒服,“紫衣,你們幫大公主吃點,大公主一人吃得太多,會吃壞肚子的。”她又看了看閣下的宮女侍衛和太監們,“他們也很辛苦,切一盤下去。”紫衣和澄衣稱喏。

紫衣回來,就見縉雲靠在左邊的涼榻上,揉著肚子舒舒服服的,“娘娘,父皇對您真好,以後不如我來做您的丫頭,豈不是天天有口福。”

澄衣嗤笑:“得了吧,天天貪吃貪睡,指望你伺候人,難喔。”

周太後不來,太妃們也就不能跟來了,縉雲是跟著未語來的,她不能住延慶宮,未語就把澄衣臨時派給她,澄衣比縉雲大三歲,都是活潑好動的,幾日下來已處得很融洽了,縉雲看澄衣一身武功,飛花摘葉,崇拜得五體投地,直嚷著要拜澄衣為師,這公主還不如當個丫頭有趣得緊。

澄衣又瞄一眼縉雲明顯長肉的腰肢,“再這麼吃下去,當心找不到駙馬爺。”

“好啊,敢笑我,我抓爛你的嘴。”縉雲別別亂跳,笑著追打澄衣,未語坐在另一旁的涼榻上,聽著海水湧動,漲潮了,涼意更濃,看著澄衣和縉雲如蝴蝶般的飛來逐去,不禁浮出笑意。

這就是了,她又何必執著呢?未來的事就交由未來來決定吧,天池的眷戀,這個孩子是被深深期許的,一個帝皇的愛情,她夠幸運了,在這裏她也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追逐父母的故事,在哪裏又有什麼區別,一生有這一段足夠回味了,就是明天吧,睿親王將赴夏宮覲見,天池的政事也告了一個段落,明日起夏宮將有盛宴和犒賞,就讓她來錦上添花。

紫衣見她如此開心顏,本欲阻止澄衣,話就咽了回去,在旁笑著,由得她們鬧了。

遠遠的,笑聲驚動了一群人,林玉真和邱玲瓏帶著宮女也往著聽濤閣走過來,中間還有一位年輕女子,身穿粉紅薄罩衫,束一條繡有牡丹花樣的朱色長羅裙,前胸和圓潤的玉臂呼之欲出,她好奇地問:“那是誰呀?”說話間玉簪步搖隨著酥胸起伏輕輕搖晃,體態十分妖冶。

林玉真一撇嘴,酸溜溜地說:“還能是誰,除了貴妃娘娘手下的宮女,還有誰敢在宮裏頭這麼放肆。”

“是嗎,小妹早就仰慕貴妃娘娘的賢德之名,今天趕巧了,二位姐姐方便為小妹引見嗎?”紅衣女子是許國亡君的女兒許屏柳,去冬曾隨父來朝,見過宣德帝一麵,一見傾心,自以為美貌無比,誰知竟遭拒。前幾日隨宗族由柳闖押送至此地,嬴天池封其父為順應伯,這時都在夏宮。許屏柳曾與林玉真、邱玲瓏有錢帛相賄,心中念念不忘宣德帝,今日借故探望邱林二人,央了兩人在閣中賞景,暗盼能和帝皇來個邂逅,聽說帝皇十分寵愛貴妃,貴妃在此,說不定湊巧還能碰上,這不是又多了一個機會,她深信隻要帝皇見到她的花容月貌,不怕分不來恩寵。

她一臉春色路人皆知,邱玲瓏心中厭憎,陪她遊園不過看在那些首飾的份上,這種貨色居然癡心妄想,聽說在許郡破城時已向睿親王自薦過枕席,真是不知廉恥。

就聽林玉真道:“好啊,我本來就想到聽濤閣去,正好貴妃娘娘在,我們過去請個安。”

邱玲瓏皺眉,她可不想平白無故地又低人一等,轉念一想,那林玉真一直憤憤,給她找個機會也好,許屏柳有野心,那宋氏不就又多個敵人,即使有什麼事也不至於連累到我身上,正好讓這二人當冤大頭,於是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一行人迤邐而來,閣下諸人正在啖瓜,見她們過來,為首內侍官忙躬身行禮,恭謹地阻攔:“二位婕妤娘娘請留步。”

林玉真看到石桌上的西瓜,猶在冒冷氣,心中的妒火騰的就竄了起來,連奴才都有得吃,她們那邊有客人在也不過一小盤,塞塞牙縫都不夠,咬碎銀牙,勉強笑道:“我和邱婕妤陪順應伯得千金路過聽濤閣,見貴妃娘娘在此,特來拜見請安。”

“容奴才回稟,請二位婕妤娘娘稍候。”

未語聽了,沉吟一下,“紫衣,你去請她們上來。”她不能奢望嬴天池為她解散後宮,這是一千多年的陳詬。畢竟這些人也很無辜,作為帝皇的女人,在宮中雖有錦衣玉食,卻已經是紅顏未老恩先斷,這不是她可左右,但也決非是她們的錯,她能做到的釋出些善意,不讓她們難堪。

三人上來,縉雲站了起來,沒等行禮,未語說道:“在夏宮就不必行大禮了。”邱林二人於是行了蹲禮,許屏柳嬌滴滴地跪下“妾身許氏叩見貴妃娘娘,娘娘玉安。”

“請起,許小姐是客人,都請坐吧。”未語微笑。

紫衣和澄衣已經收拾了食榻上的瓜果殼皮,玉杯重新換洗過,拿了冰壺倒滿果露。

許屏柳微欠身接過,一口呷下,果然沁人心脾,微抬眼打量未語,隻見她穿了湖色的軟煙羅衫子,同色同質地的長裙曳地,披了月白色的薄花帔,兩支翡翠簪子左右挽住烏發,那簪子的一頭是用白金碎鑽點綴,她曾是公主,自然知道這是價值連城的珍品,暗忖:“這位貴妃容貌頂多秀麗而已,怎及得上我傾國姿色傲人身材,這簪子、這軟煙羅穿在我身上才相配。”

林玉真一上來就看見食榻上的金盞玉碟,心中越發勃然,再看看縉雲那丫頭,以前看見她們溜得比兔子還快,現在攀上高枝兒,大模大樣地站在未語身後,一時也扮不出笑容來。邱玲瓏見有些冷場,忙恭敬地說:“娘娘的身子可大安了?好久沒給您請安,玲瓏心裏總掛記著。”她冷眼掃過,卻是不動聲色。

“多謝邱婕妤,我好多了。”未語不知該和她們聊些什麼,隻得客氣地讓茶。

這時波濤洶湧,一浪接著一浪拍打在岩石上,如碎瓊亂玉般濺開,縉雲雖見過幾次,仍驚奇地啊了一聲,幾人同時回頭看去,心馳神搖,一時都做聲不得。但見那一望無垠的大海,方才還是風平浪靜,溫柔似明鏡,現在卻是驚湍直下,遠處浪頭起伏,猶如疊嶂西馳,又恰似萬馬回旋,今日正是大潮,這壯觀和澎湃,“造物鍾神秀”未語心想錢江潮水可以一比了,那年叔叔去杭州帶了她同行,也是臨近中秋,叔叔帶她去蕭山觀潮,仿佛就在昨天,她不由傷神,雖說她已有所決定,但與叔叔卻是天人永隔。

一陣疾風吹過,眾人都有些搖晃,頭發飛舞,玉杯翻到了,右邊的紫衣扶住未語:“娘娘,您退後些。”原來不知覺中已到了閣邊,未語突覺胃裏翻騰,一陣惡心湧上,用手去捂已來不及,嘔的一聲全吐在她左側的林玉真右臂袖上,閣上諸人都一愣,林玉真又臭又氣,紫衣忙招呼澄衣拿布,許屏柳一念已轉過,不禁脫口而出:“您有了嗎?”

這一聲似石破天驚,炸得眾人暈頭轉向,紫衣和澄衣、縉雲驚喜地看向未語,林玉真身後的邱玲瓏恨得咬牙,她故意一踩林玉真,林玉真心火直竄,用力推開未語遞過的手巾,未語一個趔趄向前,眾人驚呼,在這電石火光間,林玉真惡向膽邊生,竟起了歹毒,伸出雙手死命一推“去死吧.”

這些都隻一瞬間的功夫,陡生事變,紫衣萬萬沒有料到,澄衣還在食榻邊拿另一塊手巾,未語更不曾想到,閣邊隻有低低的欄杆,身子一輕,翻了出去,紫衣饒是反應快,疾步去抓,嘶的一聲花帔破裂,人卻是直直墜下,噗的沒入海中,紫衣跟著躍下,一陣浪頭打來,紫衣顧不得疼痛,伸手亂抓,一陣翻卷,卻無未語蹤影,她水性一般,不會潛水,這時那裏顧得上,閉上眼睛潛入海中摸索,又聽咚地一聲,她忙探頭,喘了一口粗氣,是澄衣,紫衣急得淚水飛迸,“快,快找找。”澄衣潛下水去,好久才上來,紫衣已覺等了萬年之久,看她搖頭,想都不想欲再次潛入,澄衣拉住她,“姐姐,你的手臂流血了,撐不住的,還是我去,”紫衣才發現自己血染了衣衫,哭道,“姑娘怎麼承受得住,萬一她有了...”寸心大亂的紫衣駭得話都說不下去,牙齒打顫,澄衣再次入水,向前遊去,隻是風浪太大,前進困難,好幾此險些被風浪卷走,澄衣心想“完了,姑娘準是已被卷走,凶多吉少了。”

這時夏宮中響起尖銳的嗚嗚聲,兩人抬頭望上看去,撲通幾聲,幾十名水師營的好手從岸堤、閣上分別跳下,其中有人喊道:“兩位姑娘,快上去,陛下有話要問。”兩人答應一聲,往岸邊遊去,臨上岸堤業已精疲力竭。

就在紫衣和澄衣跳下海中救人的同時,閣內亂做一團,邱玲瓏也沒想到林玉真會吃了豹子膽,嚇得大聲尖叫,許屏柳一驚又一喜,故作暈厥靠在目瞪口呆的縉雲身上,縉雲回過神來,厭惡地推開,閣下的侍衛聽得動靜不對,跑了上來,縉雲到底是公主,驚魂稍定,三言兩語令侍衛趕緊到勤政殿報信,喝令餘下的侍衛捆了林玉真,看住邱玲瓏和許屏柳,兩人沒口地喊冤,縉雲走到欄邊,低頭遙遙隻能見底下紫衣和澄衣人頭攢動,腳一軟跌坐在地,急得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