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海神爺真的庇佑未語,往下墜落時她腦子一片空白,隻是本能地用手護住腹部,沒入海中,僥幸底下是一片鬆軟的海泥,她蛙動雙腿,剛欲浮出,一波巨浪迎頭打來,波浪翻卷,她屏住呼吸,使身體順著波浪的方向送了出去,她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由衷地感謝學校,遊泳是達標項目,不合格者就沒有高考的資格,所以她學會了遊泳這個奢侈的運動項目,她的天賦還讓教練驚豔,直呼可惜了。
可是她的體力在漸漸失去,又一陣波浪襲來,她勉力抱住腹部,放棄了劃水,有人嗎?她的唇翕動著,一口鹹鹹的海水灌入,真的和這個孩子無緣嗎?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船輕輕地晃動,未語的眼睫輕輕顫抖。
“她醒了。”耳邊傳來婉轉的女聲,略帶驚喜,“那當然,看看是誰呀,我是神醫耶!”另一個女聲,活潑而驕傲。
未語困難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床的不遠處一位秀雅的素衣少婦坐在繡墩上,身後站著一英俊不羈的高大男子,一個翠衣少婦則坐在床尾,見她醒了,咦了一聲“你們長得有些象誒。”說著執起她的右手搭脈,未語下意識手往回縮,卻掙脫不開。
那素衣少婦站了起來,安撫地笑:“您不用緊張,她是我的弟媳,人頑皮些,醫術十分了得,是神醫弟子呢。”未語慌亂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事吧?”她反手抓住那翠衣女子的手乞求地問。
那翠衣女子笑了起來,右頰有一酒窩旋起,十分俏麗,她扶未語坐起,讓她靠在軟墊上,“放心,放心,有我在,保你無事,小寶寶安然無恙還在你的肚皮裏。”
未語長出了一口氣,“謝天謝地,謝謝,謝謝您們。”
這時艙門一開,兩名丫鬟走了進來,一個捧著一疊衣物放在圓桌上,另一個捧著玉盤,盤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清粥,翠衣女子接過,吹了吹熱氣,“你在海裏浸了海水,虧你之前身子有所調理,又有我這個神醫在,才保住娃娃,這下就要好好養身子,這粥我讓他們加了安胎的藥,你先喝了,小娃娃可經不得餓喔。”把碗遞到未語的手中。
未語直覺他們不是什麼醜惡之輩,果然有些餓了,拿起銀勺一口一口地吃了。
室內一時無語,三人都含笑看她吃粥。
未語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空碗,丫鬟接過退出。未語這才開口:“真是失禮了,小女子宋未語多謝三位救命之恩,救我及腹中孩兒兩條性命,未語不知該如何報答三位恩人?”那男子一直在,未語就不便下床,隻能坐起身子福了一福。
“歇,別恩人恩人的,你和我嫂嫂果然有些像,連說話都一個調調。”那翠衣女子指了指素衣少婦,那男子軟瞪了她一眼,拱手道:“宋夫人,在下商清浪,內人羅遇錦,這位是家弟媳玉秋水,她是醫生,夫人隻管安心就是,我們現在避風塘內商家的主船上。”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商家,西北水災正是他們首先發起民間救災的,未語敬佩地:“久仰大名了,商家為國家做了許多有益的事,老百姓正在傳頌呢。”
商清浪一挑眉,言簡意賅地說了情形,他並沒有追問未語墜海的原因,隻說半個時辰前他的手下發現了她,這才救她上船,請了自己的夫人和弟媳看顧,他指著圓桌上的衣物:“這些都是夫人之物,夫人有何需要,盡可對內人說一聲。”
其實當時是他的船隊剛進入避風塘,主船的守望哨發現海上似有人漂浮,他立即令人救起,卻是一位年輕少婦,雙手緊扣護著腹部,人卻已深度昏迷,看裝束應是顯貴人家的家眷,聯想到離此十五裏海途正是留山島,此刻宣德帝和王公貴族朝廷重臣正在夏宮,這少婦很可能是從那裏漂流而來,想必又是一個慘絕人寰的內爭,被人謀害至此,本來他不願商家因此涉入其中,想把她送上岸了事,但他看到那少婦眉目之間竟和愛妻有些相像,診脈似乎有了身孕,想起妻子以前為他煎熬,為他所受的苦楚,他心念一轉,當下嚴令手下密守口風,不得外泄。又叫來秋水幫忙,果不出所料,此女懷有二月身孕,這女子在生死之間,竟不自救,卻死死護住腹部,秋水花了一些功夫才掰開。
未語欠身:“打擾賢伉儷了,能暫時收容,未語已經感激不盡,隻恐有所連累。”
羅遇錦柔柔一笑,“宋夫人不必客氣,我和秋水正愁路上悶呢?”清秀雅麗之間和未語如出一轍,秋水看了看她們,好奇地:“嫂嫂,你有沒有失散的姊妹呀?”
商清浪夫婦都笑,“又在胡說了。”這時,艙外有丫鬟扣門,“大爺,前艙稟報,有巡塘使大人請見大爺。”
商清浪回了一聲知道了,“請大人奉茶。”轉向未語:“商某有些事情處理,失陪了,夫人有話可對內子和秋水述說。”他意有所指。
未語坐直,喚了一聲“商大先生。”
三人俱是一怔,覺得這稱呼有些突兀。
“我可能很冒昧,隻是能不能求您,若有人打聽我,請您暫時隱瞞一下,行嗎?有些事我需要想一想。”
商清浪思忖了一下,“我可以答應夫人。”他憐愛地看著妻子,“別太累了,當心身子。”
“嗯。”羅遇錦含笑目送丈夫出去。
待商清浪一走,遇錦和秋水怕未語不自在,又見她娟雅氣質,心中都有親切,遂主動打開話題,秋水更是嘰嘰喳喳說了一堆孕婦要注意的事項,未語從她的話中知道了他們原本在西北救災,不想羅遇錦有了身孕,她身子弱,反應很厲害,商氏兄弟一商量,由商清濤善後,商清浪帶妻子先行回家,因怕路上有意外,央了秋水同行照顧遇錦,今天剛剛駛入此海域,碰上了大潮,“本來船隊足可前行,清浪怕我難受,就避入塘中來了。”羅遇錦滿是幸福。
“喂,喂喂,很礙眼喔,遇錦姐姐。”秋水佯裝噘起嘴,遇錦摟住她的肩頭:“啊喲,秋水妹妹想二弟了。”玉秋水微羞,身子一扭,嘟噥道:“我不睬你了,你跟商大哥都學壞了。”
未語見她們妯娌情儂,思及己身,臉上雖笑著,心裏卻是傷感,遇錦見她眼中隱隱有憂傷,忙笑道:“叫您見笑了。”
“不,未語見二位親似手足,好生羨慕。”未語真摯地說,好象自懷孕以後,自己的感情豐沛了許多,動輒傷春悲秋的。
遇錦心細如發,見她臉有疲色,墜海必是難言之隱,心中之痛,這一天的驚嚇真的是夠了,於是拉了秋水起身,扶未語躺下,掖好被角,“夫人好好歇息,待晚飯時我們再來邀夫人,門口有丫頭,夫人有什麼差遣吩咐就是了。”她走了幾步,回頭道:“夫人隻管放心,我們商家的手下都很忠誠,決不會泄漏半點的。”
遇錦和秋水關上了艙門,沉寂慢慢籠罩在室內,未語收斂了笑意,一手輕撫腹部,一手握住玉貔貅,淚水流了下來,感謝上蒼,他們還都在她的身邊。
她應該馬上回去的,天池不知會怎樣心慌意亂,未語的心揪了起來,隱隱作痛,隻要她表明身份,馬上就會被送回天池身邊,就在幾個時辰前她已經決定要告訴天池,她懷了身孕。
她剛欲啟齒,卻又停住了,另一個念頭在跳躍著,她已經離開了宮廷,而她的孩子還在,最初她曾有過帶孩子離開的念頭,雖隻是一瞬,可現在卻清晰起來,她飛離了鳥籠,渴望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她躊躇了,猶豫了,遲疑了,也許外麵已是天翻地覆,也許天池在找尋她不果後,會以為她沒有生路就會放棄,天池對她情深意鍾,可他還是帝皇,時間久了也許會慢慢淡忘,宮廷從來都不缺新寵。
“未語,你很自私,那隻不過為自己找借口離開。”她喃喃地,她看過帝國的史書,有誰得過她那樣的恩寵,她不是什麼天姿國色,天池這樣寵著她,不是愛情那又是什麼呢?至少目前是的,天池是愛著她的。若她生活在現代,這樣的感情也是微乎其微的,結婚可以離婚,感情出軌比比皆是,像父母親的真情又有幾個?她離開,自私地帶走她的孩子,辜負他的一片深情,她真是何其殘忍,“天池,對不起,對不起,讓我好好想想,行嗎?”她淚流了滿麵,心如刀割,那麼多日子以來,她的情根也已深埋,她又怎能割舍他呢。
她左右煎熬著,又想著她不能連累商家,尤其是二位少夫人,素昧平生卻是熱忱以待,如讓天池尋到蛛絲馬跡,以他的手段必對商家不利,商家再強悍還是他的臣民,和帝皇抗衡無疑是以卵擊石。
她真的倦極了,輾轉卻難以入眠,淚濕了枕巾,舷窗外漸漸暮色,她才睡了,遇錦和秋水悄悄進來,看她睡得深沉,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回到花廳,囑咐廚房溫著飯菜,隨時備用。
夜晚,遇錦問過侍女,宋小姐,他們這樣稱呼未語,已經用了晚餐,喝了湯藥,這才放心,她坐在妝台前,一頭長可拖地的烏發鬆泄下來,商清浪進來,令侍女退下,接過玉蓖梳理妻子的油亮,遇錦溫柔一笑,鏡中的麗人明眸皓齒,她剛想說什麼,商清浪手指在她唇邊一劃,“錦兒,我們救了一個麻煩,一個不知是禍是福的大麻煩。但也許是件一本萬利的大好事。”
遇錦雖不解,可她毫不懷疑丈夫的本領,她敬仰地看著鏡中的他,往後一倚,躺進寬闊的胸膛。
商清浪摟了佳人在懷,暗啞地:“你怕嗎?”
“你在,我不怕。”
燈火閃爍,芙蓉帳裏嬌音怯怯,商清浪抑止住情火,輕輕撫著懷中佳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