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始覺玉顏生光輝(1 / 3)

病愈後的未語不但沒有憔悴,反而因為放棄了一些東西,變得鮮豔起來,柔和中混雜了幾分驕橫,使得她猶如蝶化般的美麗。

早上,天空飄著雪花,地上積起厚厚的一層,未語驚喜地走到殿口,伸出手,很多年沒有見過這輕舞飛揚了,她從丹墀上跑下去,雪如柳絮,又似鵝毛,頃刻落滿了身上,環望四周,白雪中這瓊樓玉宇堆砌得潔白無暇,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東暖閣裏檀香彌漫,宣德帝和睿親王嬴天放商議開放邊境互市,忽的瞥見,臉頓時放鬆了,又皺眉,“高青,把那件雀霓猞猁披風給娘娘。”回過頭,見天放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又把目光投向殿前廣場上的未語,銀紅色的軟襖襯得她粉妝玉琢,十分的嫵媚,宣德帝咳了一聲“收回你的眼睛,說正事。”

天放嗬嗬地笑,宣德帝閃過一絲可疑的暗紅,橫了他一眼,天放拉住嘴角,嗬嗬,有人惱羞成怒,怕是要公報私仇。

“天放,朕想讓你去署理東北郡的節度使。”

哦,這麼快就有報應,嬴天放一挑眉。

“東北有最大的馬場,糧米集散,船隊、馬幫規模不小,特別是商清濤。開放互市,朕的用意是不但要從各國賺錢,獲得好的工藝,而且要掌握主控,把各國的物流壟斷在我手,但馬匹、船工還有最重要的火械一定要嚴厲控製,一有發現必得斬草除根,近來因為互市擴大,錦衣衛奏報都護府力有不逮,各國蠢蠢欲動,都有探子潛入,錦衣衛雖抓了一批,朕想他們是不肯死心的,田紀年不能擔這個重任,你去,你再兼理東北軍營,全麵整肅,朕放心些。”

“皇兄給我這麼大的權力,就不怕我結黨營私,圖謀不軌?”嬴天放開玩笑,總有幾個大臣對他時時警惕,三五八節地上書,說宣德帝至今未立皇嗣,不宜給這位皇弟過多的權柄。

“你會嗎?”,宣德帝絲毫不懷疑自己的眼光。

“我不會。”嬴天放難得老老實實地回答,宣德帝給了他一個無聊的冷光,他叫屈:“皇兄,我是為你著想好不好!”私底下他也常常你我不分。

宣德帝卻是認真,“如果朕一直沒有嫡子,那就由你來繼承大統。那兩個一個放蕩一個太過老實都不是合適的人選。”

嬴天放臉色嚴肅,心中充滿感動,他自小才華出眾,不知遮蓋鋒芒,狂傲不羈,蓋過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兄,別人勸他,他自認和皇兄親厚,坦蕩無私,皇兄在眾兄弟中也對他獨厚,周氏當政時他幾次觸怒周家,周氏欲鳩殺他,皇兄出入都帶著他,周氏投鼠忌器這才罷手,他輔助皇兄奪回權力,當時人人都以為宣德帝會鳥盡弓藏,但恰恰相反,皇兄給予了他更多的信任和權力。

他有些潮濕,“胡扯。”他轉過身來看向廣場,廣場上多了幾條身影,拿著掃帚花鋤,不禁咦了一聲。

宣德帝順著他的目光,嘴角不由輕揚,“走,去看看貴妃在做什麼?”率先走了出去,“皇兄,你開小差喔。”他嚷著,高青瞪了他一眼,嬴天放欣慰地笑了,他聳了聳肩,好事,皇兄和他身邊的人越來越有人味了,少了許多冷氣。

“到膳房拿兩顆煤球來,要小的,圓一些。”一根纖纖手指指向宣德帝,頭也不回。宣德帝握住她的玉手,冰冷的,放進手心裏揉著,“冷不冷?”攏住嬌軀,未語抬頭嬌媚地橫了他一眼,掙脫不開,拍打他的手,“啊呀,別搗亂,我堆個雪人給你瞧瞧,你去辦你的正事。”

宣德帝果然放開了手,嬴天放和未語打過幾次照麵,也聽過皇兄對她的寵愛,但親眼目睹,還是吃驚非小,皇兄真的是一頭載進去了。在莊嚴肅穆的乾清門廣場堆個雪人,他再次笑出聲,惹得帝妃都看向他。

“臣弟拜見貴妃娘娘。”他深施了一禮。

“他是睿親王嬴天放,你來見見。”未語有些羞意,宣德帝瞪著他,他隻好收斂笑容.

“皇兄為何不直接立貴妃為後呢?現在已經沒有反對的聲音,人都住在乾清宮了,皇兄還有什麼顧忌?”再次回到東暖閣,嬴天放問道。

宣德帝看著窗外的飛雪,“她心中有事,藏得很深,朕不知道是什麼牽拌了她。”未語身上有一種濃烈的排斥,她把自己包在厚厚的繭裏,連他都不敢去深入捅破,唯恐陷入僵局。

重陽之夜,嬴天放不在京城,奉命到渤海郡督造新型的艦船去了,並秘密製造了一批槍械,前幾日才回京,聽人含糊提起過,貴妃重病,薛家查抄,太後遷宮,德妃幽禁,天子一怒為紅顏,看皇兄臉上的落寂,皇帝也愛得如此辛苦,要掬一把淚。趕緊轉個話題,“您剛才說到商清濤,他快成親了,就在年前十二月二十六。”

“朕知道了,可惜,朕本想過兩年把縉雲嫁他。”

嬴天放略顯誇張,“不會吧,皇兄,二年後縉雲才十五,您讓三十歲的商清濤尚主,老牛吞嫩草。虧他要成親了,我可愛的小侄女逃過一劫。”縉雲是宣德帝長女,今年才十三,母親早逝,宣德帝淡漠,先有幾個宮妃撫育過,都不盡人意,耿太妃看不過,由兒子出麵,宣德帝同意,接到壽康宮養育,嬴天放特別疼愛這個小侄女。

宣德帝橫他一眼,表示到此為止,拿出一份圖樣交給他,他看了神色凝重。

“這是一份改良的船工圖樣,你是行家看看還有什麼不妥,你到東北後,可以物色幾個可靠的人選,讓他們擴大經營和規模,商氏當然也可在其中,朕看過姬仲連的密折,鬧了不少內務,不過商清濤此人是商業奇才,務必要為我用,你就全權處置吧,別的人選一定要謹慎,家族不能良莠不齊,以免外泄。”

嬴天放仔細看了圖樣,收置妥當,“臣弟會斟酌,皇兄放心。”

“還有,錦衣衛稟報,最近許國動作頻繁,先是欲獻女進宮,後又打探你的婚事,讓太妃回絕了,你自個兒小心些,朕讓柳闖跟你出京,一則保護你,二則讓他跟你曆練,你多栽培他,看他一、二年內可否堪當重任,你不能在東北久呆,朕身邊少不了你,你不在,朕會累許多,你的安全一定要周全,你自己到裴振東那裏挑幾個侍衛。”

“是,臣弟都理會得。”嬴天放稱喏。

“好了,你年後就出京吧,沒幾日了,就住在宮中多陪陪太妃,省得她抱怨朕把你差東差西。”宣德帝說道。

“母妃有這麼大的膽子?”嬴天放不信,母親雖然潑辣些,可還不敢來捋皇兄的虎須。

“她會跟貴妃說。”宣德帝語氣中有些沒好氣,病後未語常常去禦花園散步,幾次碰上耿太妃和縉雲,有了些交談,熱情豪爽的耿太妃就常派人來邀未語喝茶,他本是樂見的,未語病後脾氣起伏,他又不想打斷現在的美好,到外頭走走,可以分散她的心事,可最近幾次她留在壽康宮的時間越來越久,久到他須派人去接。

嬴天放失笑,他回來後,母親對他讚不絕口貴妃的溫柔和體貼,抱怨他還不成家找個好媳婦好陪陪她,害得他抱頭鼠竄逃回王府,原來皇兄也是受害者,他吃味了。

“去吧,太妃可找了一堆名門閨秀的繡像等著你呢。”宣德帝報複他臉上的笑容,幸災樂禍地說,“昨天就跟貴妃打了招呼叫朕不要留你太久。高青,派人送睿親王過去。”

嬴天放不可置信,他的皇兄居然在調侃他,高青看他一臉癡呆,竊笑幾聲,推他出門,良久,宣德帝聽到他雞叫鬼叫,看向廣場上的未語,不舍剝奪她的快樂,可是大臣門已經在乾清門外等叫起了,“高青,請貴妃到西暖閣,叫大臣們進來。”

“遵旨。”高青喏了一聲。

過年的時候,宮廷上下都忙碌起來。

和民間一樣,除了灑掃一新,東西兩內布置得喜氣洋洋,祭財神、拜祖先除夕辭歲,爆竹聲聲,好不熱鬧,這宮中是喜歡也罷,嫉恨也好,或是無奈,都各懷心事,熱熱鬧鬧地過新年了。

從初一到十五,大大小小的賜宴,接受朝賀,命婦穿梭,各宮的家眷都可進宮拜年,一時宮中紛至遝來,鬧個不亦樂乎。未語是新奇,也是思念,盡管繁瑣的祭拜、不斷地有人求見請安拜年分散了她的愁緒,她心裏還是傷感,繁華過後是無盡的孤獨,她為很少想到叔叔而自責,回想校園生活,才半年就已覺得遙遠而模糊了,一夜夢中,她在叔叔家的樓下徘徊,卻不得其門而入,驚夢,醒來淚水滿麵,失控痛哭,宣德帝抱她入懷,百般溫存,她又悵然,為不能全部回應這個男人的情意而內疚,她常常想:我已經很幸運了,能得到這樣一個優秀男人的感情,皇帝又怎麼樣呢,我不該拿這個做借口。這樣心緒來回煎熬,她常常患得患失,甚至一個人回承乾宮坐半天,看在宣德帝眼裏,心疼不已,又不敢問她為何如此沉重,心中也有了苦惱。

嬴天放出京陛辭,宣德帝送他的兄弟到乾清門,感歎地說:“貴妃似乎總有心事,她的脾氣,朕真有些無所適從了。”

嬴天放在宮中幾日,也許是旁觀者清,皇兄愛上這樣性情淡泊的女子,的確很辛苦,他含蓄地對他的皇兄說:“一緊一馳方有度,讓貴妃自主,做她想做的事情,或許會輕鬆些。”宣德帝默然。

柳闖出京後,宣德帝調了身邊的影子衛士,盡管天放話猶在耳,可是重陽之夜,一次就夠了。

未語突然自由起來,她回承乾宮,到壽康宮喝茶,宣德帝都不再阻攔,甚至有一次她試探著說想和耿太妃到城外的積雲寺上香,宣德帝一口答應,隻是派出了赫赫的貴妃儀鑾金輅,弄得人山人海的,第二次踏青遊春,因為她不喜張揚,宣德帝一笑,也由得她微服出宮,皇帝似乎盡可能地在縱容她。

於是她的心柔軟了,目光變得柔和,她放縱著自己的感情,宣德帝更加憐愛地嗬護她,春天,她有了健康的紅潤,早晨起來,到禦花園折下梅枝,拿出過年時貯藏的瑞雪,和著鬆子,烹了清茶,叫高青送進東暖閣,這一日的宮中便神氣清爽。

大臣們都注意到了宣德帝神采飛揚,朝會時和臣子們的交流多了,廣納眾賢,對待禦史們的進言和色了許多。對西南的高地部族采取了懷柔政策,築平原之城池以待,保留高地原貌,繼續作為頭領的世襲封地,以國中沃土鼓勵高地的世族移民定居,西南高地各部族終於分化,一向以剿為主卻始終尾大不掉的西南高地終於在宣德帝二十一年的春天得到了徹底的解決,幾個主要部族頭領來朝,接受朝廷封號,遷居上京,朝野稱賀。

“這裏頭有貴妃的功勞啊。”帝皇的近臣們都有此感,陛下有時已是雷霆震怒,貴妃派人送過親手做的點心,或是派人說有了好辭特意寫了請官家指正,起先臣子們還頗有微詞,不久發現這是絕好的緩頰,陛下的怒火會慢慢平息,然後心平氣和地再次召見重臣們商量國事。

☆☆☆☆☆☆☆☆☆

幾點疏星橫遠漢,一鉤新月浸虛窗。

一張雪浪紙在案前鋪開,一筆秀麗正是未語的字,宣德帝讚了一聲:“好字,好詩。”

有了更多的時間,有天下間的極品文房,未語的字漸入佳境,過年時嬴天放偶然在東暖閣見到,十分驚異,評鑒說貴妃的書法儼然已有姬元武的風範,飄逸雋永,死皮賴臉地拗了幾幅到壽康宮掛著,縉雲羨慕得不得了,巴巴地等著未語到承乾宮和壽康宮央著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