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煎熬情意語遲遲(3 / 3)

周氏呆了半晌,慈寧宮,她終於要養老了,在兒子的眼皮底下。她頹然坐下,好象老了好幾歲。

“德妃”他喚了一聲,德妃心驚膽戰,“回長生殿反省,無旨意不得出宮,高青,把錦盒賜給德妃。”

周氏一愣,德妃睜著一雙淚眼,不解其意,宣德帝已揚長而去。

一日後,勝業坊周府傳出哭聲,周文元父子突然暴斃,想求見太後和德妃不得其門。一年後德妃忽然記起,那隻包得嚴實的錦盒,當時她命人打開過,竟是一隻價值連城的琺琅熏爐,百思難以理解宣德帝的意思,彼時她日夜憂懼,就不敢亂動原樣放置在寢宮裏,一年的日子過去,她安心了些,又不能出去,就令人找出來,放在廂房裏焚香祈佛,誰料不久纏綿病榻,兩月後薨逝。

周氏聽到德妃死訊,默然,除了九峰山苑的海漪園和慈寧宮,偶爾到大明宮,始終深居簡出。周家從此一蹶不振,就此衰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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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太陽照得乾清宮西暖閣暖烘烘的,風卷著樹葉原地滑動,地上的落葉灰了,“路遙歸夢難成”未語站在窗前,看著殿外的一排排蹲獸,略略有些失神。

“娘娘,該喝藥了。”紫衣從宮女手中接過玉盤,放在桌上。

那場病未語調養了兩個月才慢慢恢複,她一直住在乾清宮,除了和宣德帝同行,形同禁錮,而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是個禁忌的話題,沒有人敢提及。

宣德帝還是溫存,似乎沒有隔閡,隻有未語明白他的占有強製而迅猛,和他在一起,心神有些遊移或床第之間稍有不順,第二日她會足足一天起不了床。她是矛盾的,心悸,有時內疚,心被割成兩瓣,昏睡中她是醒著的,他的嗬護,他的溫柔,心禁不住淪落了,可有時她的心是鼓噪的,自我的,這個地方是她的歸屬嗎?帝皇的鍾情,就像她來到這個時空一樣不可想象,他的冷厲和無情,淩厲的目光,她也戰栗,無聲無息的德妃、薛如瑤,她麵前的藥碗,前幾天,她倒了大半的藥,他在晚膳時和顏悅色地給她布菜,話語冰冷地命高青把紫衣和澄衣帶下杖責,她愣住了,他的眼神凶狠,自進宮後再沒有跪下行禮過的她從錦墩上滑落跪下。

紫衣和澄衣還是挨了餓,那夜,仿佛又回到了起點,他挾著怒氣,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她,冷眼看著她喘息,沒有一絲的憐惜,她恨,又迎合著,兩個人的身體一起燃燒,那夜似痛苦,似歡愉,夜無窮無盡,夜隻是短短的激情和春宵。

第二日她醒來時他去了大明宮,然後兩天沒有回來,也不召見未語,兩個月來消氣屏息的後宮又竊竊私語:貴妃將要失寵,官家有意要納許國嬌媚的公主為妃。

“娘娘,藥冷了更苦。”紫衣心疼地看著未語,因為消瘦而凹陷的眼睛大而孤零,原先在承乾宮時娘娘還有輕鬆的時候,看書寫字作畫,偶爾澄衣和容尚宮鬧鬧,她的臉上會有笑容,現在她很少理會桌上的筆墨紙硯,拿著書卷半天也不見翻頁,和官家在一起時更讓紫衣提著心,娘娘有時是溫馴,有時是乖張,顯得不可捉摸,而官家似乎都在容忍,直至那日娘娘再一次倒了藥。

未語攪動著小銀勺,忍耐地把藥喝了,又苦又澀。

兩天了,他沒有回乾清宮,晚上未語睡在西暖閣,也許是她心裏累極,這兩天她睡得特別沉,想他嗎?未語苦笑,是,她不去東暖閣,那邊充斥著他的氣味,她怕午夜夢回,孤枕再難入眠,他人不在,卻又是無孔不入,這藥,這桌上的雪浪紙,早膳時的奶茶,都是他的吩咐,連這屋裏的宮女、殿外的侍衛都是奉了他的旨意有條不紊地在監視她,她自嘲地笑了起來。

紫衣擔心地看著她,未語把藥碗放回,“我沒事,紫衣,真的。”她站起,“我去小睡一會兒,晚膳之前不要叫醒我。”

也許再有幾日,她會被送回承乾宮,漸漸受到冷落,畢竟他是皇帝,而她又總是這樣的回應,這樣的情份足夠了,未語擁著錦被,心中澀然,她會需要很長的時日來忘記這一切。

紫衣和澄衣守在簾外,殿外的柳闖鷹目炯炯地往這邊看了一下,午後的陽光下龍騎尉的頭盔明晃晃地刺眼,紫衣心想:“娘娘會失寵嗎?”

一陣靴聲囊囊,龍纛龍扇出現在乾清門,眾人都跪了下去。

宣德帝回到了乾清宮,就在未語淺眠的時候。

三天前,未語倒了藥碗,他勃然大怒,在她的心裏,總想從他的身邊逃開,不想孕育他的孩子,他隱忍的怒火被點燃,他威脅她,激狂地要了她,一早醒來,見她臉上的淚痕,他有些驚悔,未語,除了初夜,她再沒有在他麵前流淚,他小心嗬護了這麼久,還是失控了,怕看到她更疏離的目光,他也需要有時間沉澱自己的心情,於是匆匆到了大明宮,接見來朝的許國國主和王妃,召對三省六部的官員,問詢河工,試圖忙碌得象陀螺,第一回在無節無日的,他住在了大明宮,第一夜,高青和往常一樣沒有奉上宮妃的紅頭牌,他大發雷霆,高青忙忙捧上時,他又掀翻了九釘禦盤。第二天夜晚,他終於忍無可忍,召來高青直截了當地問貴妃的情形,暗暗希望聽到貴妃是彷徨盼望的,不料高青回報貴妃一切安好,她睡在西暖閣,一夜好眠,而他卻是寢食難安,這一夜他挑鼻子挑眼的,踢了好幾個太監出氣,為著帝皇的尊嚴,勉勉強強又在大明宮住了一晚。

今天一早許國國主求見,欲獻公主為妃,他拒絕了,他的心裏滿是她的影子,看到大臣們必恭必敬地下跪,想起那日她跪下時臉上的倔強和眼中的懼色,心中充滿了憐惜,高青見他遲遲不叫起,輕咳了一聲,他才發現他居然在朝對時走神了,他從小學帝皇之道,連父皇都告誡他不能沉湎女色,帝皇不可以有感情,他也是這麼做的,比起父皇的多寵,他對後宮從來不加辭色,而這一切早在他寫下冊妃詔書那刻起就已經破例了,所以他決定低頭了。

西暖閣的寢房裏靜寂無聲,守在簾子外的紫衣、澄衣退到了廊下,宣德帝走到床邊,絲幔半垂,未語穿著蜜荷色的棉襖,身上蓋了條薄薄的錦被,身子微側,好似覺得有人進來,睫毛抖動了一下,星眸半睜,往裏側過去,被子翻落,露出蔥黃綾的褲子,還沒有睡醒。

他的目光在她停勻的肢體上流連,坐在床沿上拿起被子蓋好。

過了一小會兒,她一動,被子又滑落,他再蓋,她再踢落,顯然已經醒了,他扳過她的肩膀,她看著他,有一絲乖戾。

他耐心地說:“蓋上被子,會著涼的。”

近距離直視他臉上的溫柔,未語的心靈有異樣的跳躍,她憎恨,恨所有的一切,連她自己也恨在裏麵,自從踏進這個宮廷,她在心裏鬱積了許多情愁,他兩天沒有回來,一回來卻是這般深情款款,在矛盾中,她的感情似一條河流中的冷暖氣流相互衝撞著,橫決了,她坐了起來,再次把被子踢掉,直跌落在床前的踏板上,她說:“我不要你管。”

他沒料到她的蠻橫,看著她的嬌縱,在他的眼裏她的頂撞也有一種調情的美麗,他笑了,當她是被寵壞的孩子,溫和地說:“朕不管你,誰管你呢?”說著俯身拿起錦被,蓋在她的腳上。

“我不要你關心,隻是因為我沒有象其他人那樣討好你,你才會覺得新奇,才會看上我,是不是?”未語咄咄逼人,她抓著錦被,仿佛什麼理智也沒有了。

宣德帝的臉色沉了下來,未語很矛盾,但他以為她是明白自己的感情的,然而她竟會那樣說,他站起,踱到妝台,從鏡裏看到未語消瘦的臉龐,他回過頭來,十分忍耐地“愛妃,你應該明白朕是...”

未語打斷他的話,“不要那樣叫我,我討厭,我說對了是不是?你無話可說了?我不想留在這裏,不想看見你。”劇烈的衝動使她臉色慘白,口不擇言。

“未語”宣德帝喝了一聲,未語一震,似夢醒,茫然地看著他。

宣德帝全身沸騰,青筋暴起,他握住拳,如果是第二人,他會立即下詔廢黜她,可是她是自己深愛的未語,他大步走了出去,他處於忿怒中,他再不能對愛的人發泄怒火,那夜已經足夠了。

宣德帝站在廊下,高青、紫衣眾人緊張地看著他,都隱約聽到裏麵的聲音。

風吹落葉刷刷作響,未語似乎處在一種不可自拔的痛苦之中,他往回走,不管未語說了什麼,他一律哄她就是了,他不能漠視自己愛的人啊。

未語原以為會看到一張怒不可遏的臉,對上的卻是和煦,她撼動了,迷茫地想:“他喜歡我,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錯呀。”

“未語”他怕“愛妃”二字再惹來反彈,而且叫未語更順口些,“未語,你不舒服嗎?”未語的淚流了下來,“你為什麼要容忍我,我一無是處,甚至不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隻是一個過客,為什麼要讓她來承受這樣沉重的感情?

他震動,未語流著淚,他摟住她,“不要哭嗬,我的未語。”她掙紮,卻遭到更有力的鉗製,她沒有哭出聲,隻是抽動著肩膀,於是他們在摟抱中沉默。

這一次激越的衝突後,體弱的未語再次病倒了,她發著高熱,講著囈語,五天五夜,她的話讓陪伴她的宣德帝凝重深思。未語一直睡著,久到好象一直在做夢,有甜蜜的,有恐怖的,熱退時,床邊有紫衣和澄衣。

她惘惘地問:“我怎麼了?”

紫衣用棉球沾了沾她幹裂的唇,答非所問:“官家剛剛睡下。”

她看見龍鳳戲水的帳頂,看見不遠處的錦榻上輕輕打鼾的宣德帝,眼淚從臉頰上淌下,她軟弱地閉上眼,不管什麼樣的夢境,她寧願還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