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煎熬情意語遲遲(2 / 3)

耳房內鴉雀無聲,恒衝朝跪著的紫衣諸人瞥過同情,兩人躬身施禮,垂手侍立,靜寂中無人作聲。高青突然又擔心起來,現在官家對貴妃到底如何處置,萬一他的怒火撒向貴妃,嬌弱如貴妃她能擋得住嗎?

“勝業坊主使的?”宣德帝冷冷地問,又像是肯定。

周氏家族氣焰囂張時占據了勝業坊大半的地產,現在還居住著。

“是,周文元的主謀。”

“很好,”宣德帝輕柔地說,“高青,謀刺帝皇,罪有可恕嗎?”

高青跪下,垂頭不敢回答,官家的怒火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這是滅族啊,冷汗立即濕了他一身,他隻有在官家親政之前目睹過一二次這樣的暴怒烈火。

一道流星閃過,屋內的人都是一震,一隻夜鴿咕咕,高青顧不得禮儀,一躍而起,一閃之間已捧著夜鴿回來,從鴿腳下解下一極小的竹節,抽出字卷,跪奉宣德帝,宣德帝展開,上寫:人已找到,毒發暈厥,請旨。

宣德帝看到暈厥二字,心中疼痛,騰地站起,喝了聲“請什麼旨,送到...”承乾宮三字剛要出口,突覺帝皇的威儀蕩然無存,又改口,“送到宮人...”這最後的“斜”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宮人斜是囚禁獲罪的妃嬪和宮人之所,暗無天日,他怎舍得把未語送進去,那是他心愛的,一時臉色鐵青,高青卻悄悄鬆了一口氣,遞上台階,“官家,娘娘可病著呢,晚去了怕是...”他話未及說完,宣德帝疾步走出殿門,“高青,叫西門原地侯著,不得驚擾貴妃。”說話間,人已經在承乾門外了,恒衝立即跟上,高青回頭看著容尚宮“大夥兒受點累,這還是輕的,今夜之事,都把上鎖,誰再不利索,那就是身家性命了。”這宮中一場暴風驟雨是逃不過了。

崇仁坊的死巷裏,隻有西門一笑手中的火把照得這濃墨的黑夜有一絲絲的亮光,四名虎賁衛麵朝外,手裏舉著錦幔,把這一角圍起,做了一個嚴實的屏障,五個人筆直地站著,一言不發,詭異得令人驚乍。不久,輕輕的腳步接近,西門一笑單腿跪地,那人接過火把,說了聲:“去吧。”

巷子裏隻剩下一個人,不,還有一個女子,她靜靜倚靠在牆角裏,臉上有異樣的緋紅,呼吸微有起伏,緊緊閉著雙眸,那人走到她身邊,火光在她的秀美的臉龐上跳躍,他蹲下身子,手慢慢地猶豫地輕觸她幼嫩的臉頰,灼燙了他的手心,他低歎,心投降了,這半夜幾個時辰的煎熬固然讓他怒氣難平,可也令他明白了一件事,他踩息了火把,放鬆手臂抱起她,緊緊擁在懷裏,如獲珍寶。

懷中的人向他偎依過來,含含糊糊地“怎麼這麼晚呢?”

他轟然,呆若木雞。

第一次聽到,也是在夜深人靜,她睡得迷糊,他才睡下抱她入懷,她似醒非醒地“怎麼這麼晚呢?”含嗔撒嬌令他喜出望外,低頭再看不禁苦笑,原來隻是一句囈語。

今夜聽來,似甜卻苦,他長歎一聲,平生的無力都在此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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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熱、熱,熱浪滾滾。

未語抬頭一看,天上明晃晃的都是太陽,汗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想抬手,手卻無力,往下一看,連腳也動彈不得,這是什麼地方?她的喉嚨好象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四周突然漆黑一片,她驚駭萬分。

“阿語”是叔叔,她喜極而泣,腳步輕飄,跟了過去,一片怪石,有水聲淙淙,“叔叔,有水。”她開心地叫,好似有一次爬山發現有瀑布驚喜莫名,叔叔回過身,她一嚇,哪裏是叔叔,竟是宣德帝,未語慌忙後退,“砰”地一聲,她摔倒了,定睛一看,卻無人影,她又著忙,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呢?她想喊,眼前一黑,墜入黑暗之中。

坐在方藤椅上的宣德帝放下折子,走到床邊,床上的未語把被子蹬得歪七扭八,剛才頭磕到床沿上,昏睡中的她蹙緊了眉毛,額前的頭發黏住了,摸摸她的脖頸,汗滋滋的,這已是第三次了,他放下心來,應該不會再有熱度,他走出房間,令高青傳熱湯伺候,以免未語收了汗,傳太醫進來侯著隨時看脈。

淩晨,他抱了未語回到乾清宮,未語已經渾身發燙,陷入昏迷,待命的恒衝仔細診脈,察顏觀色,反籲了一口氣,請他寬心,原來和冰魄接觸最長體力最弱的未語之所以最後一個發病,一是中毒時間還不算太長,十日中她不是整日呆在西次間,第二個也是主要原因,是因為她體內有一股柔和的內力抵消了大部分毒性的侵入,之所以帝皇和高青、紫衣等人沒有中毒也是因為他們擁有的內力深厚,足以排斥冰魄之毒。恒衝言道貴妃隻需每隔一個時辰服用解毒湯藥,三次起伏後燒退則毒清。而這股內力是中秋以後宣德帝見未語體質未有起色,每晚待她入睡後就灌輸內力給她,期望有助益她的身體,宣德帝當時一聽,欲再施內力給未語,恒衝勸止,說貴妃已經開始發熱,這個時候施予內力不但無助,相反還會延長體內拉鋸的時間,宣德帝這才打消念頭。

於是一碗碗的湯藥由高青親手送進東暖閣,發著高燒的未語昏迷中胡亂掙紮,宣德帝摒退了宮女,親力親為,強迫把藥灌進她的嘴裏,折騰了大半夜和一個上午,未語退了燒,比預計的要快了許多。

幸得重陽第二日,京城乃至國中尚在慶餘,沒有例行的朝會,遞牌子的大臣不多,高青回了宣德帝,宣德帝令三省首長先行裁定擬旨來看,高青見宣德帝隻字未提周、薛兩家,心中更加不安,隻嚴厲吩咐了乾清宮的宮女太監們,不得張揚,畢竟按製隻有皇後才可在乾清宮長居,他倒不怕興慶宮,這個時候想必是坐立難安,他怕的是外邊那幫清流老爺不知輕重遞本進言,白白來充炮灰。

這會兒乾清宮上下總算喘出一口大氣,高青暗叫恒衝去知會紫衣一聲,待服侍妥當了,又親自到禦膳房傳了午膳,端了薄薄的粥衣湯,往回走時正看到刑部和吏部、禮部的尚書從乾清宮出來,心不由一跳,走進殿裏,就聽宣德帝在東暖閣裏說:“是高青嗎?”

小太監打起簾子,高青領了太監們在臨窗的如意圓桌上擺好午膳,這張桌子還是因為宣德帝和未語常常在此用晚膳才擺設的。宣德帝接過粥碗進去,良久才出來,新換的絹袍上有點點的新漬,他拂了拂,坐到圓桌邊。

“貴妃尚在昏睡中,她身邊的宮女叫兩個過來服侍。”宣德帝意態悠適,輕描淡寫交代未語將在乾清宮居住,“把西暖閣整理出來做貴妃的書房。”

“是。”高青猜度剛才禮部長官在此,大家定是令他改動儀製,以堵住眾人之口。

“午膳後你去辦趟差事,給永和宮挪個地方,然後,”他一挫,雙瞳裏凝聚著煞氣,高青一激靈,“傳旨朕要到興慶宮問疾,聽說太後病了,令德妃前去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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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閃電劈過,撕裂了半空,雷聲隆隆,喀喇一聲這傾盆大雨鋪天蓋地的倒了下來,興慶宮外侍衛執戟肅立,宮內皆惴惴不安,正殿的周氏,坐在楠木交椅上的德妃,死氣沉沉,侍立的宮女太監都掩不住的驚慌,德妃不時舔著嘴唇,也沒人奉茶。

天色越來越陰沉,自昨晚洪達如斷線的風箏沒了音訊,這宮中人人自危,淩晨時宮庭突然增加了警衛,每個人都嗅到了異樣,一早隻有寥寥幾個低級的婕妤才人前來請安,太後的兩個甥女不見蹤跡,周氏忍不住,試探著派人出去,倒無人阻攔,回來說的消息是大家至今未見朝臣,也沒見貴妃的輕輿出乾清宮。

剛用了午膳,龍騎尉押著德妃的轎子進了興慶宮,德妃一下轎嚇得語無倫次,人有些失控,“母後,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想死...”連哭帶爬,周氏忙問“怎麼回事?”德妃哭哭啼啼,說了半天,才知龍騎尉押著轎子特意到東內的永和宮繞了一圈,聽到永和宮內杖打聲,淒厲恐懼的哭聲,嚇得德妃魂不附體。周氏一聽,頓時心涼了半截,喃喃地說了聲“完了,完了。”便不再作聲。

一個太監閃進,把一本冊子恭謹地放在周氏身邊的玉幾上,退出。是邸抄,周氏打開一看,臉如死灰,冊子從她手中滑落,德妃撿起,攤開,“轟”地一聲驚雷,德妃軟跌在地,風吹冊子,嘩嘩翻動,朱筆鉤絕,“鄭國公薛鍵,奸惡不竣,與子同謀...殘害後宮,更欲圖謀不軌...是謂罪不可恕...薛氏父子處以絞刑,婕妤薛氏廢為庶人,杖三十,送交宮人斜管束,男丁送遼西世代為官奴,女子官賣永為娼妓...”

德妃痛哭失聲,“赫赫薛家就這麼完了。”周氏可憐地看著德妃,“很快就輪到周家了。這是我的兒子,我的報應啊。”

“官家駕臨。”宣德帝走了進來,高青隨侍,捧著一個錦盒。

周氏悚然,不禁站起,德妃已軟癱在地,渾身顫抖。

周氏強擠出幾分笑容,“皇兒,德妃知道錯了,她一時鬼迷心竅才...”

“錯了?”宣德帝陰沉沉地接話,“雇傭殺手刺殺朕和貴妃,母後,依您說這該當何罪?”

德妃涕泗橫流,“臣妾不敢,臣妾冤枉啊,臣妾隻是想...”她忽地噎住,看著宣德帝冷森的雙眸,牙齒抖動如篩糠一般。

周氏咬了咬牙,“我讓文元父子對皇兒有個交待,至於德妃,你看在娘和景浩的份上就饒了她,放過周家。”

宣德帝看著他的母親,顏色憔悴,細紋密密地爬在臉上,他站了起來,握住拳,轉身走到殿口,他沒有回頭,“母後,興慶宮潮悶,您年紀大了,和太妃們一起遷到慈寧宮去吧,我為您修了慈寧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