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尚歡殿微風徐徐,花絮紛飛散落各處。我坐在院中石椅上剪紙,樂嗬嗬問奉衣要點心,她取來用手帕拂去我臉上碎屑,殿外響起腳步聲。
我裝作還在低著頭剪紙,他的衣衫映入眼簾“看來公主倒是個不做不休的人。”
最後一片的花瓣剪了出來,我拿起問他“好看麼”
他無視,背過身朝殿內走去留下一句“公主找我來是學畫還是剪紙?”我抖落碎紙跟了進去。
我的確是特地等他,也知道他會來。上月十五知道父王必定留在母親宮中,我專程去請求讓傅蹙周為我教習作畫的事。我自然預料母親不同意,但父王未必,他果然沉吟一會就應允了。
打聽過他今日入宮,於是等在這裏。進去時他散下的發上落了花瓣,我伸手取,又不好意思的縮了回去。他察覺停住轉身,我毫無防備的撞了進去。
他無奈的嘲笑:“公主老這樣,會讓人以為是自己故意撲進來的。”
我不好意思的埋下腦袋,他笑起來進去鋪好紙,遞筆給我道“公主自己畫罷,畫好我看。”
“哪有這樣的師傅”我鼓著腮瞪眼問他。
他不慍不怒“那是我畫給公主看,還是扶著公主的手畫,是公主請的我,既然覺得教的不好,我走便是。”
我被氣的沒了話,索性自己胡畫起來,他竟跑到一旁呷茶躲閑。末幾,他放下茶杯很正經的問“公主怎麼會去找那件東西?”
“那個桃役麼,碰巧看到。”
“你知道?”“嗯”
他摸著椅上浮雕自言自語“那是我母親留下的。”
“那她待你很好吧”
“是很好,就是人不在了。”見他眼中有哀色我不再追問,他卻說了下去“除夕那日公主問過我名字,公主知道詩經‘蹙蹙周道,鞠為茂草’這句嗎?”
我搖頭“是什麼意思?”
他起身走來“沒什麼,我名字是母親從中取的”
看過畫他忍住皺眉的衝動道“畫花草大可不必勾勒,從中間落下鋪開,在一筆中分出濃淡,雪景可以圍染出來,幹濕筆互用為宜。”繼而握住筆上端要修改,無奈我僵硬的捏著筆,他歎了聲,幹脆握住我的手畫起來。
我挨著他的氣息,溫暖平和,久久陷於此。他發覺我走神鬆了手問“公主,我剛才說的有記下麼”
我緩過神,沒敢承認,他無奈歎氣,我解釋道:“我明白的”他便不再追究又講了下去。
整個四月尚歡殿的空氣都透著醉人的花香,我常常做畫時偷瞄他背著手朝牆的後影,看他冠上端正的玉簪,腰間細碎的玉帶,腳下澄淨的磚石。他發覺我不專注,會輕輕咳一聲,我於是低頭偷笑,向椅上一靠大喊“畫好了,畫好了。”他走來改,我趴在案上凝視對麵的他,他往往揚揚嘴角,卻從不抬頭。
有次,他教我畫山石,幾遍也畫不出其神韻,我大肆抱怨宮裏左不過是些假山石,何曾見過什麼亂峰巉岩,如何畫的好。他卻在一旁舉著我的畫看得興致勃勃。
少頃,他笑著過來道:“果真是畫有誤,周郎不得不顧。”
我一頭霧水,他解釋“謠傳周公瑾精於音律,曲中有誤必知,知之必顧,因而小喬曲中錯處,引得公瑾頻頻回顧,才成為良緣。”
聽完我感歎“我哪裏及得上小喬。”
“嗯,是比不了…”一聞此話我立馬扭頭不理他,他笑起來,認真看著我說“公主遠勝小喬,是我做不了周郎才對。”
他又拾起筆,畫了霧氣橫繞的山嶺,溪流蜿蜒的空山推到我麵前說“若真有來日,我帶公主去看。”
那一刻光芒恰好爬過窗紙,染過他的臉龐。我十五年寂如死水的日子瞬間翻騰起來,勢不可擋的衝出重重宮圍,洶湧向將要到來的妖嬈盛夏。
很多年後我才明白事實上小喬是傾心於周瑜,才錯處百出引來周瑜的頻頻回顧,而當年的我,雖非有意,卻也是真的渴慕著他的頻頻回顧,在我眼裏,他的風姿早已堪比了周瑜,他是我的周郎。
那段光景,在我後來蒼茫的日子裏格外清晰,整個尚歡殿仿佛隻有傅蹙周和我以及漫天飄飛的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