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不渝相憶深(1 / 1)

回去的路上我從懷中取出前幾日私下跑回祈元殿花了半個時辰才尋回的桃役。當時雪化了,它陷在泥水裏,字紋有泥漬嵌入。因怕人知曉,我就蹲在書齋的案幾下,用袖子擦淨後黏好,想著再見時還他。

現下看倒真是我自作多情了,抬手又狠不下心摔壞,憋著氣一路跑了回去。

姒禾正抱著食盒等我,見我氣著討好說:“這又是怎麼了,快瞧你要吃的我可都帶了。”

我抱過食盒轉嗔為喜:“姒禾,還是你待我好。”

姒禾替我攏了攏快到嘴邊的碎發道:“這話倒像在說有人待你不好呢。”

我不便提傅蹙周就搖了搖頭,姒禾一反常態不住的講起宮外之事。

第二日,姒禾去向母親回話,留我一人伏在案幾上作畫。墨汁蘸得過飽,滲透了鵝溪絹,黏膩的攤在案上又蹭髒了衣袖。我憤惱的推翻硯台,筆滾落一地,濺滿了來人的銀紋青衫。他俯身一一拾起,笑問一旁奉衣:“你們公主常這樣麼。”

奉衣尷尬的推說去端茶,他放下手中硯台道:“太後聽說公主昨來過,卻連安也不請就回去了,遂讓我來問問”他走近到我麵前揚起聲調問“公主可還好。”

我隨即紅了臉,他側目看見絹上的畫,我忙去用手捂。他嘴角輕淺一笑取出帕子指了指我沾滿墨痕的手,見我拿開手接,他湊上來扶著下巴端詳。少許,自己挑了支筆,我不明所以,隻見他左手扶袖,筆尖在絹上流轉起來。畫著漸漸躬下身來,我坐在椅上似乎碰的到他的心跳。抬頭他神色輕鬆像運籌帷幄的賭家,他突然問:“公主可出過宮麼”我茫然搖頭,他再沒有言語。

不多久,眼前殘畫煥然新生,有街巷亭榭,有飛閣流丹,有繡闥雕甍,好不熱鬧的市景。各處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也有酒饌買醉者、轎輦、達官。南角有如黛青山,方才墨汁浸過的地方,竟成了他筆下南角的深泉。

他緩緩道:“這是長安南市,南角山下有一泉,風景極佳,公主來日可以去看看。”他頓了頓:“一時興起,公主見諒。既然公主無事,我也就回去複命了。”

我追上去問:“可以改日教我作畫嗎?”

“這…隻怕是不便。”

“等等”見他離開我喊住他,掏出桃役來,他愣神接過認真的道了句多謝,黯然走去。

天暗下時,姒禾才回來慌張地問是否有人察覺,我說並沒有,她才安下心。

歇下後我問她到底去了哪裏,她把臉偏進枕裏“時溦,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我點頭。

“我隻是想去看看處演,他…”姒禾說著坐起來,手抱住雙腿,下巴抵在膝上“時溦,處演人很好,可宮裏的人那樣對他”

“他是皇子總不見得有人苛待他什麼”我回道

“別人真拿他當皇子嗎?”我無言而對,在困倦中睡去。

夜半,姒禾並未入睡,連衣裳也沒披,在暗燭下繡東西針在布帛上走得飛快。

天明時,她枕邊多出一個繡著綠梅的香袋,我隱隱感到她發著燙,邊咳邊說著囈語,急忙派人請太醫來。

姒禾醒來揉著眉心說:“時溦,幫我捎給他好不好,還有讓他換下那個破的,好歹也是個皇子,別叫人恥笑了去。”

“他,處演麼”我問,姒禾靠著枕坐起,搖著我衣袖“好時溦,幫幫我罷。”

“姒禾,你是不是…”她捂上我的嘴“別,別瞎說,你隻管拿給他就是。”她病著我隻好隨她。

走到處演殿門前,有嗆人的煙氣,就連好的炭都克扣那麼其他,我沒有再想走了進去。處演靠著塌角,薄舊的大氅隨意搭在膝上,手支著頭正在看《吳子》。

見我進來,他即刻把書埋進氅中。我點頭示禮,把香袋遞去,他略看一眼問“是姒禾給的?怎麼讓公主親自拿過來。”

“她著了涼”

“著涼,怎麼那樣不小心,還要不要緊。”他驟然意識到自己過分關心,閉了口,撫著香袋。

“你從前都不稱我公主。”

他仍低著頭“從前是麼,從前的事我不記得了,太久了。”

話不投機,我轉身要走,他在身後聲音有些嘶啞地說:“時溦,多照顧下她。”

走出來後,我深深喘了口氣,環視處演朝陰的宮殿,遠處傳來絲竹聲不知起於何處,細膩悠宛。宮中的好運如同暗夜裏的燈火,滋生光亮也招致暗影,從不會有眷顧到每一個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