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挑明了茶香,再細細品來,才發覺苦茶雖澀,還不如烤魚鹹香。
那隻小胖子在君子取食,取之有道的時候,竟是放下了素來的矜持,而且還連聲對宋軒介紹著烤魚的個中滋味。
這烤魚是取江上常見的指長小白鯽,在炙熱醇厚的炭火上燎過,再撒些混了不知是苦鹵還是沙石的粗鹽,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烤魚本就不是膩歪的食物,那小廝模樣的女子,也輕聲告罪一聲,清朗雙芊芊秀手,擇選出一條賣相尚佳的小魚,放入嘴唇間,眉頭淡淡鎖上了,先用鼻子嗅了嗅,味道上佳;再露出了六顆白牙,從略有些烤焦的小魚身上撕下一小塊肉來,閉眼咀嚼了好久,臉上呈現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奇感。
她睜開眼睛,向小胖子俏皮地眨了眨眼,意思是確實不錯,小家夥眼光獨到嘛。
小胖子隻顧著享用美食了,倒是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但是新的問題來了。
宋軒本非饕餮,清晨也是用過早餐的,因此節用節食,美食雖好卻也要及時止住欲望才行,因而隻吃了十五六條。那小胖子雖然的確很能吃,但是,他買了足足一百條烤魚呢!這家小茶館的老板娘都笑得花枝招展,粗大的手還端了幾隻不算小的青蝦上來,算作添頭。
三個人吃一百條烤魚外加幾隻青蝦,這也實在勉強,更不必說其中還有一個不瘦身便赴死的女兒家。但是小胖子看來是早有打算,在吃了最後一隻青蝦的時候,還舔幹淨了手指上最後的鹹香,他用眼神詢問過宋軒和那“小廝”後,對著店家說道:“店家,來一卷粗麻油紙,這些個烤魚,吾等要裹挾上山去。”
那長得不甚好看的店家手腳也很麻利,他伸在衣袖外麵那雙土黃色的手上雖然無有老繭,卻有種滄桑的破敗感,還橫亙著一條貫穿手掌的傷疤,據說是在邊塞受的傷——就這麼一雙手,在三人麵前三下五除二便將約莫五十條烤魚盡皆包裹好了,油紙上還騰著些熱氣。
提著用油紙包裹著的烤魚,宋軒竟然有種吃不完打包帶走的感覺。不過小胖子卻認真指正道:“今日這些烤魚,本就是要帶上山去的,而非是吃不完才帶走;之所以吾等要在攤頭先吃一頓,隻是怕饞蟲勾了魂去,走不得後麵的路了。”
宋軒知道是要上哪座山,也知道為何要帶著烤魚上山。
那座山上埋葬著一個古人——的衣冠塚。
他的真身已不知淪落九天之下的何方,正如他一生顛簸的命運一樣——讓人記得的隻有那身外莫名的象征,比如詩詞歌賦,比如愛恨情仇,還比如,一座茅草屋。
老來將病中,他獨臥在山上,懷念著長江畔的烤魚,憂懷著天下庶黎的命運,自己與天道的感懷,交雜於一首傳世的詩詞中,那一年,他不過五十有二,對於聖人,人生路還長著。
他的茅草屋,禁錮了他的靈魂,也或者是將他的命運與這國家的命運耦合在一起,他不得超脫。與那個時代和他光輝掩映,亦仙亦人的另一位聖人比,他的路很難走。
他獨麵一個時代的苦難,然後,寫下一部史書。
那是個......完美的時代。連老天都容不下那種完美,中原人族的群星.....太耀眼。
然而在天命注定的劫難下,誰又能為這塵世許下永世繁華呢?
連珠般的天災,安逸後的動亂,隱藏在最黑暗處之敵,都一起降臨在這飽經戰火的土地上,四海雖大......無淨土。
那位聖人,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真正的聖人,因為他證道的痕跡從未現於世間,有人說,他死在人生極盡時;還有人猜測,他成聖之道,便是為那時代承受一世之苦。
後世無相佐之言,在他回歸天地之前三年,他的命運就再難推斷。隻有那夜群星葬真我,北鬥虛青煙之時,天家才知道,有一顆注定應閃亮的星辰,就此蒙塵。
他的故事,宋軒也曾聽過,感人;他的詩詞宋軒背過,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宋軒都被此深深打動。
不過,前世的宋軒雖然沒有去過他的草堂,卻也知道草堂不在山上,而在城西溪水邊。宋軒也很清楚,那位聖人沒有寫過關於烤魚的詩歌。
但這無傷大雅。就算是後人牽強附會又如何,難道我們要對著史書來招魂嗎?
將一顆尊敬的心擱在懷裏,宋軒有些期待——所以出門之前,宋軒還帶齊了筆墨紙硯。免得到了當地,想要有感而發,卻隻能結草記事。
小胖子雖然沒有這覺悟,但細心的女子卻也準備了一套文房法寶,三人雖然都手無縛雞之力,但諒今日祭拜聖人的讀書人那麼多,不會有沒開眼的小賊來打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