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那套鎧甲，在哪裏呢？莉莉安主人？”
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應。
“誒？就是，在森林的深處，被幾塊巨大的岩石包圍的一個水池……”
“所以說，三百年前的那裏，究竟是在哪裏呢？”
克莉絲在【三百年】上加重了語氣。
自家主人有點興奮過頭了。
她能理解在一團亂麻的局勢之中突然找到破解的方法的興奮，然而她並不看好這個方法。
當然，也沒必要去挫敗自家主人高漲的情緒，隻是，需要用【事實】讓她冷靜一下。
“誒……那個……”
克莉絲淡漠的聲音讓莉莉安冷靜了下來。
再一次好好思考後，她才發現興奮的自己遺漏了什麼。
最重要的，可以作為翻盤的王牌的那副鎧甲，究竟在哪裏呢？
畫在羊皮書卷上的地圖有兩個，其中一幅上還用木炭畫了不少黑色的圓圈。
黑色的圓圈毫無疑問是匹納和萊納兩兄弟留下來的，也就是說，這一張地圖指向的，是他們找到無頭騎士鎧甲的位置。
兩兄弟身上的鎧甲可能是在亡靈法師喚醒無頭騎士時失敗的個體殘留下來的，事實上聚集在這裏的無頭騎士全員加起來也沒有四十個，即是說，那裏就是無頭騎士們的墓地。
那麼，關鍵的，另一張地圖上有什麼呢？
作為標誌的，醒目的岩石。
水池。
以及附近的植物特征。
“……啊……”
全部都是，在三百年的時光中，輕而易舉的就會消失和改變的東西。
如果是沙漠，冰原，乃至深邃的海底，巨大的岩石都有可能撐過300年的風蝕水流，日升月落，但這裏是森林。
水池和植物種類就更不用說了，300年，足以讓曾經的一切天翻地覆。
就算深埋地下的鎧甲能撐過時光洗刷，但標誌不再的話，這也毫無意義。
“就算【黑鱷】是一整個整體，無頭騎士們也隻能隱約感覺到，過去的戰友的殘遺，因為亡靈法師刻在無頭騎士們靈魂中的命令，它們無法進入森林深處。就算可以進入，這片如此之大的森林，它們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呢？”
“……唔嗯……”
“【幽魂主腦】感知情感的能力在尋找這種寄托了強烈情感的物品時的確很好用沒有錯，可是，莉莉安主人您也無法離開村莊對吧，這個時候就破壞項圈，未免太早了不是嗎？”
沒有絲毫感情波動的話語，讓莉莉安無力的靠在了牆壁上。
克莉絲說的沒有錯。
莉莉安自己，密托茨黛拉還有學徒們，都因為找到了希望而過於興奮了，怎麼去找到那套盔甲，也隻是抱著“總會有辦法”的心態，但是，無頭騎士它們應該知道的吧，知道要找到鎧甲絕非易事，但是……
它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怎麼樣？”
“很遺憾。”
聽到莉莉安的疑問，無頭騎士轉過了身來。
“雖然不斷的嚐試，但是亡靈法師刻印在我們靈魂之中的命令遠比我們想象還要強力，在知道朗德思有遺物留存後，我們可以隱約察覺到方位，但是，始終無法邁進那個距離。”
從昨晚確認了地圖以後，除了駐守村莊的幾騎，剩餘的無頭騎士們全部都前往森林之中試圖靠近，可是，來自靈魂中的命令將它們全部鎖死在了不到一千米的距離之上，更深處，連一步也無法邁進。
今天，莉莉安、弗萊麗、麥還有密托茨黛拉就在身邊的倉庫裏尋找著關於村莊裏地下空間設計的典籍，莫忒和庫傑從無頭騎士那裏得知，去伐木的男人隻在那一個下午離開過村莊後，為了查明他去了哪裏而在男人的房屋附近蹲點。
莉莉安，則找了個借口跑出來，向克莉絲講述發生的事。
換言之，她們把尋找到那個頭盔的期望，全部壓在了無頭騎士的身上。
既可以說是相信這些騎士。
也可以說是她們選擇逃避。
畢竟“我們不能離開這個村莊。”這個理由，實在是太堂而皇之，又讓人無可奈何了。
“我們，也許無法找到故友的遺物。”
無頭騎士的宣告，明明一如亡靈的毫無感情，在莉莉安聽來，卻莫名的蒼涼。
而更加樂觀的，等待密托汪將救援信號送達後，由來支援的人尋找，卻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克莉絲告訴莉莉安，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方式，但亡靈法師轉化巫妖的儀式會在這兩天——最快明天就會完成。
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真的，沒辦法了嗎？”
“……一般來說，是的，莉莉安主人。”
“誒？”
克莉絲突然的發聲讓莉莉安嚇了一跳，身體從石磚堆砌的倉庫牆壁上彈了起來。
“但是，您並不適用於，‘一般來說’呢，莉莉安主人。”
“那是，什麼意思……”
“請自己去思考，自己去尋找答案，妾身會繼續在這裏為反擊收集情報與做準備的，另外，莉莉安主人，請注意金蝶花。”
“誒？克莉絲？克莉絲？”
焦慮的疑問，可是，在靈魂的那一端，已經沒有回複的聲音傳來。
大概，就像她所說的，現在正在進行情報的收集和反擊的準備吧。
可是，克莉絲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那個，不好意思……”
“繼承凜冬印記之人，有什麼事嗎？”
——這個稱呼不管多少次還是無法習慣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莉莉安輕輕的彎下了腰。
“可以拜托你，為我帶一朵金蝶花來嗎？”
“村外花田裏的那些？”
“對。”
“那麼，稍等片刻。”
沒有詢問理由，也沒有絲毫的遲疑。
確認了莉莉安的要求後，無頭的騎士轉身走向那片在秋風中搖曳的花田。
很快，一朵盛開的，如同展翅的金色蝴蝶的花朵就被送到了莉莉安的手中。
看著這朵克莉絲特別提醒的金蝶花，莉莉安不解的歪了歪頭。
她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可既然克莉絲這麼說了，那麼，就肯定有問題。
——是什麼問題呢？
莉莉安重新回想起這種大陸中南廣泛分布的花朵的特點。
可以釀蜜，花苞是香料的原材，秋季開放，花粉多而輕以至於進入花田勞作時必須帶上麵罩防止進入眼睛和鼻腔……
……該不會？
小心的將手指伸進花朵之中，讓指尖沾上少許金黃的花粉。
猩紅的瞳孔，染盡純藍。
“！”
在那一刹那，指尖，金色的花粉升騰起了漆黑的氣息。
微弱的，稀薄的，連【深度解析】的視野中，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量氣息。
——為、為什麼，花粉會有死亡氣息？
花朵之中有，花朵之上有，那都很正常。
隻要有生物死去，就會產生這片大陸還沒有發現與命名的【死亡】元素。
其具象化，就是漆黑的死亡氣息，就算是剛剛出生的新生兒，身上或多或少也會有死亡氣息的依附，容易引來各種昆蟲的花朵上有這種氣息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現在莉莉安所感覺到的微弱死亡氣息，卻是源於花粉自身。
——而且，很不自然，這種感覺就像是人為的——
一個激靈。
莉莉安有些猶豫的，將指尖放到嘴邊。
舔。
淡淡的麻木感從舌尖彌漫。
然後，還沒等擴散到整條舌頭，就消失了。
“！”
身體，告訴了她答案。
這個身體，這個【魔王】的身體，輕而易舉的分辨出了，這到底是什麼。
“……詛咒……原來如此……”
——是詛咒。
——花粉中，蘊含著微小的詛咒。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效果，但從學徒們和密托茨黛拉所說的魔力調用遲鈍來看，應該是壓製魔力活性或者是鈍化魔力的詛咒。
——村長說這些金蝶花不會賣出。
因為有著詛咒的金蝶花一旦流通，遲早會暴露的，很明顯這樣不符合亡靈法師的隱蔽策略。
至於這些金蝶花培育出來的目的，莉莉安大致也猜得到了。
這是針對魔法師的，無形的包圍網，深陷其中的人，絕對無法察覺。
如果不是莉莉安，如果莉莉安不是免疫一切詛咒與毒的魔王，如果不是克莉絲的提醒，她們可能永遠也無法察覺——一般來說。
——我並不適用於，“一般來說”，嗎？
“說的，是呢……”
從那個夜晚，自己醉酒後將《告死靈書》，將此刻置於灰色伊甸高塔頂端的，來自魔王的遺產喚醒後，轉眼就遇到了【一般來說】一輩子也不會遇見的深淵領主的蘇醒，遇到了【一般來說】一輩子也不會有所交集的聖戰的英雄，使用了【一般來說】永遠也無法使用的禁咒。
之後的，諾德古墳，成為巫妖的聖戰英雄，兩位死亡騎士……不論哪一個都是就一般而言，一生遇見一個就能吹到死的存在。
而遇到這些，僅僅在短暫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之中。
“克莉絲告訴我這句話，一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是……我，不能以【一般而言】論嗎？可以做到什麼嗎？可以找到那副鎧甲、那個頭盔嗎……”
即便，隻是想想看，也讓莉莉安露出苦笑。
——當然是否定的。
自己不受詛咒影響沒錯，自己有【幽魂主腦】的力量可以感應到強烈的情感殘留沒錯。
可自己不能冒險離開村莊，作為魔使的克莉絲現在無法幫忙，到現在學會的魔法還不滿一百這個正式魔法師掌握魔法的最低要求。
就算使用《告死靈書》的力量，自己所擁有的【告死者】和【靈魂歌姬】的力量也……
《告死靈書》的力量……
“……”
好像是……有的吧……
可以代替自己離開村莊，找尋鎧甲的某個力量。
被克莉絲評價為“作為一個普通的亡靈魔法消耗太大用時也太長。”但又“十分完美”的。
【莉莉安亡駒召喚術】。
沒錯，連莉莉安都時常忘記，甚至比起【自己是魔王】這種事還更容易忽略的一件事就是——她是個亡靈法師，至少現在表現出來的力量是。
亡靈法師的招牌能力是什麼？
“……”
莉莉安，將意識切換到了屬於她的世界。
自從灰色伊甸蘇醒後，這個原本隻有灰蒙蒙天空與大地的世界，早已截然不同。
大地不再平整，天空不再蒙塵，無盡的星霜照耀著皺褶扭曲，錯落有致的的地麵。有清泉從溪穀，從山峰，從盆地，從各處流出彙集成溪流，瀑布，湖泊還有莉莉安現在還沒有去過的，遙遠地平線上的廣闊海洋。
在水脈的滋養下，目之所及遍布著莉莉安熟悉亦或隻在書本上見過的花草樹木。克莉絲說這個世界的改變是基於莉莉安自己可能也沒有認識到的潛意識，因此不論何處都有種奇妙的熟悉感，唯一沒有這種感覺的，是距離黑色高塔不遠處，由清閑的塞希爾建造的林中城市。
在黑塔的頂端可以清楚的看到這完全由植物組成，有著攝人心魄美感的神奇都市，僅僅驚鴻一瞥，也能看出此刻並不在這裏的妖精王女驚人的藝術素養。
不過，莉莉安這一次來到這裏並不是為了這個。
“啊……說起來，把大家帶到這裏，然後我破壞掉自己的項圈逃跑也是可以……不，不行，還不確定，這個村莊是不是存在讓項圈一旦沒有接收到就爆炸的波動……我現在也隻是精神進入這個世界……不對，那樣的話克莉絲離開卻安然無恙就說不通，難道亡靈法師還特別為克莉絲設置了什麼嗎……”
推翻剛剛才想到的方案，莉莉安慢慢的降落在黑塔的頂端，被十三根燃燒著白銀火焰的黑曜石柱環繞的禦座上。
走到邊緣，看著自己第一次莽莽撞撞，被無限的魔力把自己脆弱的精神消磨的幾乎崩潰的那一次誕生的巨大結晶化盆地，莉莉安現在還心有餘悸。
自己所無法掌控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僅僅是那一次就讓她再也不敢有絲毫的自負。
“嗯，骷髏馬……骷髏馬……”
現在這個盆地中，一群被各色魔法環繞的白骨馬匹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似乎是受這些馬匹的影響，這個盆地中明明沒有骸骨，卻開始誕生出各種小型的骸骨獸，像是小型的骸骨恐龍，骸骨犬，等等，這些大多數都有著圓滑曲線的小家夥，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死亡氣息，那一搖一擺憨態可掬的模樣在驚悚之餘居然還有些可愛。
“啊……沒有呢……”
掃視了一圈後，莉莉安沮喪的低下了頭。
所有的骸骨馬匹都已經固化了自己在創造它們時附加的魔法，大多也都是進攻或者防禦性質的，附加了【幽魂主腦】感知能力的一個也沒有。
——那也是當然的了，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幽魂主腦】的力量呢。
至於其他的骸骨獸……莉莉安歎了口氣。
“我還沒有到可以對已經成型的骸骨獸進行改造的程度呢……”
睜開眼，明明陽光燦爛，莉莉安的表情卻陰雲密布。
身邊的無頭騎士並沒有注意到她去另一個世界神遊了幾分鍾。
“怎麼辦，要是我多學習一下亡靈魔法就好了……”
自怨自艾的呢喃——
“……不，我，是笨蛋嗎？！”
——變成手掌與額頭用力接觸的脆響。
無頭騎士疑惑的轉過了身體，卻隻看見擁有【凜冬】的騎士印記的人，飛奔向倉庫的背影。
倉庫中……
“還是沒有呢……”
在莉莉安離開後，響起了歎息。
密托茨黛拉歎了口氣，把一個木箱扔到了一旁。
倉庫中的書籍儲量和這個村莊的規模完全不搭，包括每年的農田產出，人口記錄，甚至還有牲畜的養育方法，各種各樣的書本用一個個木箱裝著，就這麼放在這個地下倉庫的一角。
“嗚嗚……雖然很涼快，但是這個味道實在是……”
與銀狼少女的無奈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粉發少女臉上欲哭無淚的表情。
在沒有冰霜係魔法的情況下，地下倉庫冬暖夏涼的特性可以最大程度的延緩食物腐壞，但是，在沒有精心設計的情況下，這樣的倉庫大多會有一個毛病。
——氣味異常糟糕。
雖然村長說不會有腐壞的食物留在這裏，但在另一角，大量最多就是經過去內髒，剝皮和抹鹽風幹處理的魔物屍體散發出來的味道積沉在隻有可憐的兩三個換氣口，幾乎是密閉的空間裏，說實話。
令人作嘔。
“好啦，弗萊麗，密托茨黛拉小姐還沒說什麼呢。”
“嗚嗚，我知道啦，可惡的庫傑和莫忒……”
一想起今天大清早兩個男生就表示自己要去盯梢每個下午不知所蹤的男人時臉上的表情，弗萊麗就一陣抓狂。
把女孩子扔到這種地方，活該沒有女朋友！
——當然，這也反映出這裏的味道惡劣到即使會降妹子好感度也要避免的地步。
而出乎意料的多的書本，讓她們在這裏已經呆了好幾個小時了，對男生們的好感度，幾乎可以說是暴跌到負數。
“頭發和皮膚都要沾上這種味道了，那本書到底在哪兒啊……”
終於，連麥也低聲的開始抱怨的時候。
踏、踏、踏！
從木板的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莉莉安回來了呢。”
某個急切的聲音，在密托茨黛拉話音剛落的時候，衝進了這個令人在嗅覺上頭暈目眩的空間。
看著自己的摯友不出所料的被這沉淤的空氣衝得靠在牆壁上，密托茨黛拉苦笑了一下，從鼻梁上拿下了夾子。
“莉莉安，去哪裏了？”
“這裏，有骨頭嗎？”
小公主在捂住口鼻勉強緩過氣來後卻沒有回答，而是說出了讓三人麵麵相覷的問題。
“啊，難道說，今天中午要做骨頭湯嗎？”
密托茨黛拉啪的怕了拍手，好像可以看到一條大大的狼尾在她的身後歡快的搖動。
不，是真的有條狼尾在開心的搖擺。
“不是啦密托，我需要一副完整的骨架，嗯，就是、就是……”
本該脫口而出的話語，小公主覺得，自己是可以很輕鬆的說出來的。
可在弗萊麗和麥的注視下，卻怎麼也……
——不、這樣下去不行。
莉莉安用力的拍了拍臉頰，手與臉火辣辣的感覺讓小公主咬緊了嘴唇。
——不可以因為這種原因退縮。
被弗萊麗和麥，被學徒們知道自己是一個亡靈法師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現在重要的是，趕快製作出一個擁有【幽魂主腦】的感知能力的亡靈，讓它到森林裏去尋找打破局麵的那個頭盔。
理智，非常清楚應該怎麼做。
——可是、可是！
情感，卻無論如何也不同意。
自己感到害怕的，究竟是什麼呢？坐實自己是個亡靈法師這件事？知道自己是亡靈法師後學徒們的目光？明明密托茨黛拉已經知道而且毫不在意，自己卻還這樣畏畏縮縮，到底是為什麼？
這種本能的抗拒究竟——
“莉莉安？”
密托茨黛拉微微挑起了眉毛。
——啊啊，密托一定知道了吧，知道我要說的，我要做的。
——拜托你，說出來吧！代替這個沒用的我——
攥著拳頭的手在顫抖，不隻是手，身體也在顫抖，顫抖著等待密托茨黛拉將那句“你想要喚醒亡靈嗎？”說出，然後，用同樣顫抖的聲音，不爭氣的回答……
“莉莉安。”
“唔！？”
啪嗒。
摯友的手搭上肩膀的動作差點讓小公主彈起來。
她戰戰兢兢的抬起頭，希冀而又畏縮的，看向自己這個在很多時候都無比敏銳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