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比其他季節更加珍貴,與寒冷相生相克的溫暖,讓掩在陰霾中的心情也禁不住明亮了一角。
青青守著南如諾直到天明,一清早向飛雲先生說明了去向,整理了一些祭拜的東西出來,就看到花倚生已經在院中等她。
一身深青色的外衣,白色的腰帶緊束著腰身——他依舊俊朗挺拔,臉上是溫暖的笑容,一如初見。
院外備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在冷風中打著響鼻。
青青有點疑惑地看向花倚生,他狀似無意地捋了捋馬鬃:“我們要早去早回,讓你一人騎馬恐要耽誤不少時辰……”說著,稍一用力,就將青青抱到了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
青青順從地坐在他的前麵,任他用貂皮鬥篷將兩個人緊緊裹住,相視一眼,駿馬飛馳而去。
曾經鬱鬱蔥蔥的山林已然是黃土一片,灰褐色的樹木在呼嘯的風聲中迅速倒退。當他們停下來,青青才覺得周圍的景物似曾相識。
“這裏就是斷情穀的半坡。”花倚生扶她下馬,將鬥篷披在她身上。
幾日前被蘇淺香挾持而來,不曾仔細看過周圍景致,此時止步瞭望,雖是冬季,也可想見萬物複蘇後的枝繁葉茂。
將馬留在原地,兩人又上行了一會兒,在一處開闊的平地上,一個新起的墳塚整潔而孤冷,墓碑上是用劍刻上去的碑文,隻有“蘇淺香”三個字。
是啊,這樣一個畸愛一生畸恨一生的女人,她是誰的誰,誰又是她的誰?執著一世,隻是空夢一場罷了。
青青久久地站在墓碑前,麵容平靜,沒有言語。
花倚生站在她的身後,靜靜地看著冰冷的石碑和碑前的背影,他知道,她在訴說,那些該記住的,那些該忘卻的,還有那些她一直沒來及說出口的心願,一點點講給她的母親……
隻是,這個柔軟的姑娘,她並不知道,麵前靜靜沉睡的和背後默默心痛的,本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卻與她隔了越來越遙遠的距離。
“如意呢?”過了很久,她開口問道。
“飛雲先生讓人送回印南了,說是她的心願。”
“……花生,我們回去吧。”青青轉過身來,笑容舒展,又變回了七同山上采藥的小姑娘。
花倚生凝視著她,緩緩開口道:“青青,我要走了。”
“要去哪裏?”
“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他依舊凝視著她,雙眸如深潭一般。
“要回王府去了嗎?要跟著王爺……”說到一半的話卡在了喉嚨裏,青青不知道還有多久汨加軍會攻到這裏,可是她沒有理由留下花倚生,也就沒有理由去揣度他的人生。
“我走之前,陪我去個地方好嗎?”他說得很認真,眼中又顯現出淡淡的憂傷,讓人不忍拒絕。
青青看了看天色,已經出來一個多時辰了,不知道諾哥哥醒來了沒有……她有些猶豫,抬頭卻見花倚生正緊緊注視著她,似是十分堅持。終於,她還是輕輕點了頭,“不可以太久哦,我怕……”
“放心吧!”不等她說完,花倚生拉起她的手沿著來時的路快步走了下去。
他們的背後,最親的人看著她的這一雙兒女,幽幽山穀中徒留一聲歎息。
青青沒有想到,花倚生要帶她來的,竟是這斷情穀的深穀,隻是,與她和南如諾落崖的地方並不相同。
他手上持了一張褶皺了的紙張,另一手始終緊緊握著她的手。青青看不清紙上的字跡,隻能跟著他一路走下去。
在這樣寒冷的季節,他的手心依舊是淡淡的溫熱,和他的人一樣,總是讓人覺得輕鬆而舒暢……可是走得越遠,她的心裏越是不安,惦記著病榻上命懸一線的人,也因著手心裏那一點點溫暖。
“應該是這裏吧。”花倚生終於轉過頭來。
青青跟著他停住腳步,仔細看去,才發現是一個洞口,被無數交錯的藤蔓遮掩,已經不好辨識。
洞內陰暗濕滑,被花倚生包裹在懷中,卻仍覺得冷得厲害。
“花生……我們……回去吧?”青青有些支持不住,顫抖著聲音問道。
“青青,我給你的醫書可都研讀過了?”
“……讀過了。”青青冷得來不及思考他的問題,隻是機械地走著,機械地答著。
“芳草堂裏的草藥可都辨識全了?”
“……花生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林員外家的藥要記得送。”
“……哼,不帶這麼使喚人的,下一次該花生去了。”
“剛剛瞧見洞口的大片天仙子了嗎?”
“……花生討厭,那明明是地丁草……”
在她頭頂上方,他的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笑。
原來我在你的心裏留下了,這麼多的記憶……
在即將凍僵之前,青青終於看到了洞中的另一方天地——豁然開朗的寒洞中,滿眼都是溫潤的白,四壁砌滿了晶瑩剔透的冰,靜靜地發散著凍入骨髓的寒氣。
寒洞的中央有一座圓形的冰台,顯然是人工雕琢而成。花倚生和青青慢慢靠了過去,入眼便是冰台中央微微泛紅的光澤,輕觸其上,手下竟是一片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