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到無人的小巷,紀秋放慢馬速。
馬蹄的鐵掌敲著街頭的青石塊路,錚然有聲,一聲一聲象是落在她心上,她的心越來越沉重。剛才對著蘇勒說了一番豪言,但其實她知道自己家族的處境十分危險。父親與舅舅長期執掌興平軍,位高權重,行事難免跋扈,不知道暗中得罪了京城多少權貴人家。舅舅一死,這些人還不得趁機發難,牆倒眾人推,也不知道京城裏的外祖母如何了?一念及此,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汴梁。
小巷的盡頭,是一家城隍廟,殿裏燒著高高的紅燭,火苗搖曳不定。她正好無錢住宿,便走了進去,尋個幹淨的角落坐著。腦海裏雜念叢生,一會兒悲從心出,一會兒又想著天無絕人之路,想到腦袋欲裂,便依著牆壁,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覺得眼前有光影幌著,還有細微聲響。她睜開眼睛,腫脹的眼皮乍遇強烈的日光,刺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好一會兒,她才習慣明亮的光線,隻見自己麵前放著一口粗瓷大碗,碗裏盛著一碗白粥。再掃了一眼四周,才發現其他角落裏或蜷縮著或坐著好幾個乞丐,昨晚大概心神恍惚竟然沒看見。有個中年婦人一手拎著裝粥的木桶,一手拿著勺子,正在分粥。
紀秋一開始有點羞惱,自己又不是乞丐,轉念把心性收了起來,端起碗慢慢地喝著。
一碗喝完,那婦人走了過來,慈祥地笑著說:“可要再來一碗?”
紀秋自昨日中午起,就顆粒未進,也著實餓了,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婦人舀了粥放到她碗裏,見她眼睛紅腫,分明是哭慘了,柔聲勸解:“少年人,太陽落山明天還會升起,再大的事情總會過去的,別哭壞了身子,留著好身子,沒什麼大不了的。”
紀秋心裏一暖,把碗放下,站起來衝她深深地一揖。
從小到大,多少人絞盡腦汁巴結她,奇珍異寶,多不勝數,她一向覺得理所當然,從沒有感恩過。時至今日,輾轉流落北戎吐蕃數地,飽受各種屈辱,終於懂得沒有誰待自己好是理所當然的,那是上天賜給的,理應珍惜。
離開城隍廟,她去了金店。她身無分文,身上的財物僅剩顧顯送給她的玉佩和辮子上摘下來的寶石,玉是好玉,雕工卻拙劣,賣不起價錢,況且她也不想賣,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用上?她將寶石賣掉了大部分,隻留一顆紅寶石,紅線穿上掛在胸口,權作一個記念。
從鎮戎出發,自然是回涇原最近,騎馬四五天便可到。但是回涇原又如何,二叔是個懦弱的,不堪大任的,其他人不過是一群毫無見識的婦孺。她著急想知道外祖母靜敏郡主的近況,於是決定直接去京城。
這一路風餐露宿,辛苦自不必在話下。好在她從小就愛騎射,在興平城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曾拉過一天,因此養出一個與閨閣女子不匹配的結實體質。這夜到了孟州,離著京城汴梁僅有二百多裏了。她鬆了口氣,挑了一家熱熱鬧鬧的大客棧住著。這一路行來,她不挑吃,但是選擇住宿時非常講究,非大客棧不住,即使是住大客棧的柴房也無所謂,避免的就是遇到黑店。
剛下馬,旁邊也有輛馬車停了下來,車裏下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文士,相貌清臒,頜下五綹黑須,一雙細長的眯眯眼帶著三分天生的笑意。他看到紀秋,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一遍,手拈著胡須若有所思。
紀秋此時仍作少年打扮,隻是換掉了吐蕃衣服,改著大周最常見的青布箭袖短袍,抹黑了臉。她年紀尚小,身材又高挑,額頭圓潤光潔,目光炯炯,別有一股英氣。別人見了,也隻當是個皮膚略黑長相俊美的少年。
“少年人,好相貌。”盯著紀秋良久的文士衝她微微頷首,臉帶笑意,一副有心攀談的模樣。
紀秋正猶豫,如何接話。從客棧裏忽然出來一個人,對著文士拱手說:“劉世兄,多年不見,風采依然呀。”
文士轉眸看著那人,片刻,哈哈笑著說:“姚老弟,竟然是你呀,真是多年不見,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真是有緣。”
紀秋這時也看清楚出來那人的長相,也是文士打扮的一個中年男子,麵白無須,額窄眼寬,竟然是她認識的一個人。這人叫姚謙,是她父親從前手下大將吳超的幕僚,很受重用,經常替吳超辦事,因為長得醜,她印象深刻。
姚謙托著劉隗的胳膊,往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說:“劉世兄,咱們難得一聚,今日我做東,房間裏說話。”
“好。”
紀秋起了好奇心,看著他們進了一個房間後,叫來小二,指明要隔壁房間。也是機緣,正好有個隔壁房間空著。她進了房間,摸了摸牆,是木板隔成的,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戳了個洞。